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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劝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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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雪点头浅笑道:“宇文公子。”继而道:“两位远道而来,十分不易,这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二位既然投到我这店里来,我自当尽力招待,公子也不必客气了。”宇文拓见她谈吐不俗,进退合宜,全然不似豆蔻少女,心中暗暗称奇。正欲再言,于小雪便说道:“我还有些小事,便不扰公子用饭了。”说毕,微一欠身,便退出房去。
宇文拓见她出去,先走到床畔看了看杨朔,见他睡得正熟,倒也安心。他背负杨朔赶了许久路途,半日水米不曾打牙,至此时腹内已十分饥饿,那饭菜香气又在室内四溢,甚是勾人食肠。
当下,宇文拓便到桌边坐定,举箸而食。饭菜入口,只觉虽是山乡风味,却是甘美异常,心中暗赞这女孩儿烹调手艺高明。
一顿饭毕,他正在桌边闲坐,忽闻得门上传来轻叩之声。他起身过去开门,却是于小雪提了一只黄铜鸡鸣壶立在门外,向他笑道:“想公子该吃过饭了,我来收拾碗盘。这壶里是才炖下的茶,与公子解渴。”宇文拓忙让在一边,于小雪便走进门内,将茶壶在桌上放了,又把吃空的碗盘收拾端走。临出门之际,却又止不住回首相望。
宇文拓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道:“姑娘可还有事?”于小雪微微一笑,指了指他身上,说道:“公子的衣衫刮破了,这般路上只怕难行。我瞧公子并未另备衣物,倘或公子不嫌弃,不如就将衣服脱下来交予我,我拿去缝补了再还公子。”宇文拓闻言微怔,旋即说道:“这个……我二人自投店中,已给姑娘添了许多麻烦,怎好再烦劳姑娘?”于小雪浅笑道:“公子不必客气,还是我前番说的,二位既是我的客,我自当招待。”说着,略停了停,又轻声道:“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公子。”
宇文拓心中甚奇,便问道:“姑娘有何事?”于小雪却笑道:“此刻倒还不便同公子说,公子还是先将衣衫与我罢。”宇文拓听她如此说,也不相强,亦想瞧瞧她欲求何事,便真个将外衫脱了,交与她。
于小雪接过衣裳,说道:“倘或待会儿这位公子醒来,又或是宇文公子有事寻我,只管到堂上招呼一声便是。”言毕,道了声告退,便去了。
宇文拓将门掩上,自到桌边提壶倒了一杯茶,见那茶碗亦是民窑青瓷,心内便忖道:这瓷器虽是平平,但于这村野人家却是笔不小的开支。这等山村野店讲究器皿的,倒是罕见。
想至此处,又忆起先前之事,不觉暗自好笑道: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我却怎么将她当做个大人一般看待,那样同她讲话!然而这孩子年纪虽小,言谈举止却很是不凡,又习得一手好医术。有事相求,却先将恩惠与人,这般心智,哪里又像个孩子了?这么一个山村地方,今日看那应门的老者亦是个寻常村夫,倒怎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孩儿来?
想了一回,只是不得其解,他便也不再去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只觉这茶叶虽及不得家中日常所吃,倒也清香满口,沁入心脾。
于小雪出得门来,先将碗盘送到厨下洗刷了,又抱了衣裳回屋。
才出厨房,迎头便撞见王大石。
那王大石立在廊下擦汗,外头的粗布短衣已然脱了去,露着一身粗黑的皮肉,手中兀自拎着一把锄头。见到小雪出来,也不忙穿衣,只向她招呼了一声。此举虽十分粗鄙无礼,然而他一个无知无识的乡下人,日常这般惯了的,倒也不以为意。
于小雪倒有些不好意思,嘴里慢应了一声,忙将眼睛转了开去,却一眼望见院中早间锄剩的半垄地已然锄好了。她心中会意,便向王大石说道:“王大哥怎么替我把地锄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王大石红着脸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我娘对我说过,你一个女孩儿家,做不了那么多粗活,叫我有了空闲常来照看照看……我……我自己心里也愿意。”说毕,便低了头,只不住偷眼瞄她。
于小雪闻说,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当面倒也不好说破,只微笑道:“王大娘盛情,我心里十分感激。然而王大娘并王大哥平日里就时常照拂于我,再要这般下去,这恩情积欠得越发深了,我无可回报,只好不敢再让王大哥上门了。”王大石是个拙朴之人,笨嘴拙舌不善言辞,听了这席话,心中虽然着急,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垂首无言。
便在此时,一声忽然响起:“小雪,你王大哥好心,又是人家心甘情愿的,你受着便是了。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用得着这样客气?”话音落地,贺知奉已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眼睛便不住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于小雪微觉羞赧,心中又有些不快,便推说尚有活计要做,便撇下贺知奉并王大石两个,径自进店去了。
进到店中,只见弟弟小朔正在堂上玩耍,便点手将他叫到跟前,叮嘱道:“我有些事要上去,你在这里看着。若待会儿那客人有话吩咐,你便上来喊我。”于小朔点头应下,她便上楼回屋。
待回至屋中,她将针线盒子寻了出来,把宇文拓的衣衫在床上摊平,便就穿针引线补将起来。
正自忙着,那贺知奉忽又走了进来。
于小雪见他来,连忙起身让座。贺知奉摆了摆手,说道:“你自忙你的,不必又起来了。”说着,便在一张藤椅上坐了。于小雪见他有话要说,便将手里的活计停了。
那贺知奉认出她手中缝补的衣衫,先不说话,只说道:“这是今儿来投医的客人的衣裳?”于小雪笑道:“正是,我见他衣裳破了两处,又不曾带替换的,便拿来替他补了。”贺知奉听说,点头道:“你平日里待客人虽也热忱,却从不见你这等招待的。这人竟有什么来历么?”于小雪听说,忙笑道:“哪里有什么来历,我只不过是瞧他衣裳破了,顺手补起来罢了。他那同行的朋友中了毒,正没处可投。伯伯也知道,这十里八乡寻不出个可靠的大夫。这中毒不同寻常生病,延误了医治是要坏事的。即便侥幸留得一条性命,日后只怕也要落下些残疾。好好一个青年,只怕家中还有妻小要养,伯伯忍心看他残了么?”
贺知奉闻言,大笑摆手道:“你这个孩子,两年的功夫,口舌倒是越发利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我来,是有件事要同你说说。”一语未休,他却先起身走去将门掩了,方又回来坐下。
于小雪见他这般行事,心中便觉不好,脸上倒还是笑着问道:“伯伯有什么要紧事?还要关了门说。”贺知奉笑眯眯的问道:“这一年里,王大石朝咱们家跑的这样勤快,也着实帮了咱们许多忙。今儿又替你把地锄了,你可知他这般为的是什么呀?”于小雪见问,便低了头说道:“我不知道。”贺知奉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便不信你当真不知。若是真个不知道,你又脸红什么?”于小雪听说,默默无语。贺知奉又道:“正月十五那日,王大娘不往咱们家来送了一盒子米面糕?她便将那话悄悄同我说了,意思是咱们家若肯,今年就将这事订下来。大石那孩子,差不离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他模样虽平平,为人却着实不错,待你又很好。这两年间,你也该看在眼里。又是一个村子的,知根知底儿。我心里觉得很好,只是还想问问你的意思?”
于小雪只是垂首默然,一字不吐。贺知奉连问了几回,她方才说道:“伯伯,我现下年龄还小,不想谈论这些事情。”贺知奉见她这般说来,便说道:“也不算小啦,你今年该有十一了罢?虽说十五及笄,如今世上多的是十二三便嫁人的。你便是不肯早早出阁,先定下来也好。”
于小雪心中不悦,又不肯言语。贺知奉瞧出她不愿,只叹道:“小雪,我知你不喜欢他。然而咱们这村子里的规矩你也知道,到了明年大伙抽签儿,竟将你抽去了,你叫我可怎样是好?我一个孤寡老人,无钱无势,你又没个成年的兄长护持,到了那时只好任凭村人摆布。你别瞧眼下你给他们治病,他们都敬着你。到了那个时候,一个个都是要翻脸不认人的。我便是认真要保你,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这些日子我心里只盘算这事儿如何处置,思来想去也只有将你嫁出去为上。你既有了人家,他们也寻不得你了。便是硬要拉你去,也自有你夫家护你,总比咱们势单力薄的好些。”
于小雪听了他这番话,便说道:“原来伯伯是忧虑这个,我倒劝伯伯不必操心。再说那王大哥,他的确很好,但我不喜欢他。即便强搓成配,那日子也必定过不安稳。这般行事,于他于我都没什么好处。”贺老伯听了说,急道:“我怎能不操心?你是我身边养大的孩子,竟叫我瞧着你送命不成?!”于小雪笑道:“伯伯不必忧虑,那河神明年是做不得孽了。眼下话说多了,伯伯也是不信。我只向伯伯说一句,那河神到了明年,是必定销声匿迹的。”
那贺知奉见她说出这等大话来,只听得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心中全然不信,只道她是不愿定下这门亲,蓄意想出来的说辞。然而他到底疼爱小雪,见她这等不情不愿,也不再相强,只叹了口气,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