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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探险者公会(上) ...

  •   朋戈洛兹带着艾尔夫威奈去探险者公会时,会长并不在家。他们被人引着穿过宴会大厅,那里已经改成了职员管理努门诺尔海军的地方。接着他们又走过了客厅,那里的家具都蒙上了布幔,以免落上灰尘。他们一到目的地,日理万机的总管就走了。
      探险者公会的档案馆很安静,但并不是无人问津。负责的馆员再三道歉,说他家大人和夫人如果在场,定会感到荣幸。“大人,我恳请您不要受到冒犯。”馆员巴不得多聊几句,好调剂一下这漫长沉默的一天,“我们的夫人自己就是位学识渊博的女子。她听过埃仁迪丝的故事,决意不让丈夫一个人出海探险。因此,他们整场大战期间都在中洲,而他们的女儿留在阿美尼洛斯,做王后的首席侍女。”
      “他们的女儿劳琳魁很好学吗?”朋戈洛兹问道。
      “瓦尔妲所有的星星啊!她可谈不上。”馆员呵呵一笑,“像我们的劳瑞女士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可不指望她除了宫廷舞蹈和下一套衣服还会操心什么智慧之类的事儿。不过我敢肯定,她一定很高兴您问起她,如果您在宫廷里见过她。”他说,暗示自己会好心转达朋戈洛兹的“惦念”。
      朋戈洛兹咬住了腮帮子,才没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你们是来看那些旧书的,对吧?我这就带你们去。”馆员引他们进了大阅览室,阳光透过由数以百计的小窗格组成的高窗照进来,书籍都存放在挂着帘子的壁龛里,避免日光直射。馆员看了一眼两位客人墨迹斑斑的手,就给了他们白亚麻手套,好戴着拿取书籍。他在桌上排开若干用柔软的天鹅绒裹好的木块,还拿出了一个天鹅绒垫子和两根裹着天鹅绒的圆棒。然后,他取出一本古书和一个奇特的卷轴,示范了如何让书脊悬空,把书稳稳地搁在两个天鹅绒木块之间打开,以及如何使用天鹅绒垫子和圆棒小心地让卷轴保持展开。朋戈洛兹在这位馆员出世以前已经打理过两千年的文献了,而艾尔夫威奈天天都这样做,写出完美无瑕的文件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馆员抖抖索索地讲解时,两人都礼貌地听着——他俩倘若要把珍贵书籍交给陌生人看,也会这么做的。
      尽管如此,艾尔夫威奈还是在馆员走后嘀咕:“真是个爱唠叨的老家伙。如果他就是会长女儿的老师,也难怪劳琳魁不爱学如尼文。”
      朋戈洛兹促狭地说:“你要是给会长当馆员,想必会干得更好了?”他们都憋回了一声笑。
      “说真的,我过去的老师说,把自己的知识守得太紧,太迷恋自己的导师地位,这是最糟糕的缺陷。如果别人永远学不到,你就永远是专家,但会年复一年地变得孤立。”艾尔夫威奈环顾图书馆,“也许他不是她的老师。我没法想象让一个孩子接近这些宝贵的东西。我过去的老师还说,我要是什么时候有个孩子,一开始就拿碎纸给她订些小本子好了,这样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它们撕个粉碎,但她也会因此学着喜欢上它们。”
      朋戈洛兹说:“我还真为我姐姐辛果蒂尔的孩子们做过这种事。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场面:她女儿嚼着一本小册子,而她丈夫把它从她手里拿走,换成一张空白的碎纸,说她可以吃这个没沾墨水的。辛果蒂尔听见这话,差点把那可怜家伙的屋瓦掀下来。”
      艾尔夫威奈转身打量着一排排书架:“这么多书——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图书馆。真不知要从哪里查起。对了,你自己没有孩子吗?你从来没爱上过哪个女人?”
      有那么片刻,朋戈洛兹抽了抽嘴角。自从三天前那个竞赛后的夜晚他们谈到了婚姻,他就一直在等这个问题。他既然想确保不失去艾尔夫威奈的友情,那么就不好在两人一起喝到微醺,坐在长椅上看星星时给出自己的答案。他冷静地说:“我对所有女性的爱都像对我姐姐的一样。我这种情况,你或许知道精灵的说法,‘无心婚娶’?”
      “啊。嗯。”艾尔夫威奈扯了扯胡子,“在这里的水手当中也不少见。我小时候在海上着实见识过一些。我自己的话,向来觉得男人比起女人来实在太难看。自从你在码头上拒绝了那……某位女士,我就一直心里纳闷。”
      朋戈洛兹说:“那某位女士没去索取你的青睐,我敢肯定她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见艾尔夫威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又说,“但我没对劳琳魁说谎,我们精灵和凡人要有亲密关系,必须打破命运。任何凡人。”他意味深长地补充。
      艾尔夫威奈点点头,然后越过他的肩膀看了过去:“别忘了我们那位好心的嚼舌伙计。”他们在图书馆里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辛达语,馆员显然十分乐意炫耀自己能把它说得这么流利。“现在准备好去看看书架上都有什么了?”
      朋戈洛兹表示赞同,然后问:“你最喜欢哪个古代的故事?也许我们可以找到。”
      艾尔夫威奈安静了片刻:“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但今天似乎是个吐露秘密的日子。是《胡林子女的故事》。”
      听说竟有人最喜欢这个充满噩运和接连的灾难,直到可怕的□□的故事,这次轮到朋戈洛兹安静并说“哦”了。“图林的故事?有意思。这是记载比较详细的故事之一,但悲惨到了令人痛苦的地步。”
      艾尔夫威奈坚定地说:“我一听到那个故事,就知道它是我最喜欢的。不是为了血腥或者——不幸的巧合。历史上惟有这一个故事讲到一个跟我一样瘸腿的人——族长布兰迪尔。”
      “惟一的?”朋戈洛兹问,半是自言自语。他们慢慢地向书架走去。
      苦思了片刻后,朋戈洛兹确实没想起别的故事。于是,当艾尔夫威奈肯定“是惟一的”时,他点头表示认可。艾尔夫威奈接着说:“布兰迪尔是个好人,而且出身名门,这让我很欣慰。他是哈烈丝家族的领袖,是位高明的医者,也是个爱好和平的人。尽管那么不幸,他仍然真心又善良地爱过。我听他的故事时,就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不堪一提的废物,而是历史的一部分。你曾经见过布兰迪尔吗?”
      朋戈洛兹摇了摇头:“不,我从来都没有机会。他——”
      他们异口同声说:“被不义地杀害了。”
      朋戈洛兹有一刻显得若有所思:“你要是早些听说儒米尔的故事,或许也会喜欢的。”
      “儒米尔的故事是有可能安慰我,但刚多林的故事里从来没提过他。我想这个书架上保存着图林那个时代的故事。”他们合力拉开了保护书籍的帆布帘子。
      朋戈洛兹立刻伸手拿下了一本有着烫金皮革封面的乳白色薄书。他拿着那本书端详的时候,艾尔夫威奈仔细查看了书架,从中抽出几卷,小胡子笑得弯了起来:“真是我的幸运日。那个故事他们有三个不同的版本。你找到什么了?”朋戈洛兹举起了书。艾尔夫威奈看清封面,问:“你既然亲历过刚多林的种种,为什么还要读它的故事?是为了确定他们写的没错吗?”
      “这本的话,不是。因为这本是我亲手写的。”朋戈洛兹翻开书,看着扉页,“《刚多林的陷落》。吉尔-加拉德曾经送给阿勒达瑞安很多书——我看着这个图书馆,就想起了当初如何把它们包装起来。我想,阿勒达瑞安在他统治的时代既是国王又是公会的会长,很多人来过这里。这本是我亲手写成、装订的。我总是爱给这个故事配上白色的封面,就像那座古时的白城。”
      “居然是你写的!”艾尔夫威奈靠到书架上站稳,“但是,那样的话,你书里为什么不提儒米尔,也不提任何你自己的经历?”
      朋戈洛兹回身向桌边走去:“有些内容比另一些更适合写成故事。伟大王公贵女的战斗能让听众入迷,一位学者和他的亲人的故事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朋戈洛兹为艾尔夫威奈拉开椅子时,艾尔夫威奈问:“你把我搞糊涂了。我以为儒米尔不是你的亲人?”
      “他不是,但他曾好心庇护过我的家人。而且,在刚多林陷落的时候,他对我说——”朋戈洛兹略一沉默,“好吧,我讲给你听。我会讲给你听。就像你说的,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日子。”他翻开那本小书,扫视了片刻,才开始讲述。
      ****
      这本书讲述的故事——刚多林的陷落,始自你们努门诺尔人称为“一如莱塔列”的那一天。在一个纪元以前,我们刚多林也庆祝那一天,我们称之为“塔尔宁·奥斯塔”。
      塔尔宁·奥斯塔是我们庆祝仲夏日的仪式。我们受曼督斯的诅咒辖制时,并没有特意尊崇维拉,也不像凡人常做的那样,着眼于世界的限制之外,去尊崇那位伊露维塔。我们在这方面所做的,至多就是像塔尔宁·奥斯塔时那样。我们不吝溢美之词,盛赞维拉造来照亮中洲的太阳,颂扬它的辉煌。节日前夕,一旦花环挂起,全城便郑重地保持静默。我们安静地早起,盛装打扮起来。直到黎明都不会有人开口。杰出的歌手们合唱着,用令人陶醉的歌声迎接太阳冉冉升起,越过山岭。我们认为,静默和歌咏一样神圣。那是极美又极庄严的节日。
      那是说,除非你家有年幼的孩子。
      那一年,我家就有。当时我们已经成了一个不小的家族。对我自己和我的父母来说,我姐姐的儿女、她儿女的儿女乃至第三代儿女,都既叫人开心又令人头大。辛果蒂尔靠着美貌和不失慈爱的严厉,取代我母亲成了这一大家子人的女家长。辛果蒂尔亲自担起了让三个幼童保持安静的责任,因为他们快到但还没到真正懂事的年纪。等着歌咏开始时,孩子们坐立不安,她打了好几次手势示意他们安静。随着天空开始变亮,渐渐现出红色的曙光,孩子们也愈发躁动不安。每当有谁忘乎所以地张开嘴,辛果蒂尔就会嘶声说:“嘘!”结果,在最小的孩子高声说了三次话之后,她的兄弟姐妹们就学着辛果蒂尔说:“嘘!”接着又用清脆的声音说,“我们必须为塔尔宁·奥斯塔保持安静!”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成功做到了没有大笑。我捂着嘴,想着儒米尔要是肯接受我的邀请,该有多好。儒米尔婉拒了和我的家人共度节日,他说久站会让他疲惫,他也不愿因为自己身体虚弱就害我们当天无法尽兴庆祝。王室成员站在东边城墙的高处,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儒米尔也不在那边。也许我是在想象,但我敢发誓我听到伊缀尔正对她儿子埃雅仁迪尔说:“嘘!”那孩子七岁了,长得就像大多数精灵儿童两倍那么快。她跪下来,抱起他,而他越过她的肩膀,朝城墙外望去。
      下一刻发生的事似乎证明我是对的。埃雅仁迪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人人都循声望去,为如此失礼的行为而张大了嘴,僵立无言。然而同样令人震惊的是,城墙高处的贵族人群并没有立刻叫孩子安静,而是开始互相低声议论。惟有迈格林一言不发。过了一刻,齐齐保持着安静的我们都听见了号角声,来自平原上的一位精灵骑手。
      下一批打破沉默的是城墙上的卫兵。他们听出了号角的含义,喊道:“敌人!敌人来了!”一听这话,全城那欢欣的寂静顿时被不可收拾地打破了。惊恐的低语爆发成哭泣和大吼。很多人完全不信我们会被敌人发现——这里难道不是隐匿之城吗?然而事与愿违,图尔巩高呼着命令手下众位领主前来会商,与此同时卫兵叫喊着要所有能战斗的男子去加入守军。那意味着我也包括在内。
      我当然会去。面对这看似不可能的情况,我心中熊熊燃起了保卫刚多林的怒火。然而,我为伊缀尔的逃生隧道足足保守了七年的秘密。我考虑了一下儒米尔会怎么做。只是眨眼间,我就得出了结论:儒米尔会选择活下来。“辛果蒂尔!我得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现在就得说。”我坚持道。我把伊缀尔的秘密告诉了她。我求她,如果战况不利,就把我们的亲人带去那里。
      要怎么去,我用不着给她讲第二次。她重复了一遍:“金银花花园,就是那个本来该是玫瑰花园,但玫瑰从来没开过的花园;凉亭下有个梯子,通往水井下。好。”她迅速环顾四周,数着我们的亲人,“这伙人会把那当成难得的乐事。帮我把他们赶回家去。我想,你会带年轻人去加入守军。”她抱起她那满脸泪痕、正在尖叫的曾孙女,大喊一声,叫我们自家这支队伍别乱。
      我们走时,我回头望去——仅此一次。迈格林独自立在高墙上,仍在观望,他的侧影映衬着北方的红光。我直到后来才知道,他是在观看自己的杰作。我们当时不知道,他已经把刚多林出卖给了魔苟斯,想要得到不可告人的奖赏——统治这座城市,占有伊缀尔。这些我并不是从他那里得知的,因为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两个钟头之后,对策已定,准备就绪。敌人已经兵临城下,我们也到了城上。我是弓箭手,被派往高处,从那里我能看清那支图谋毁掉刚多林的大军。魔苟斯的爪牙不是在行军,他们一看到刚多林,就像一片声势浩大的烈火和黑暗那样扑上了青翠的平原,人多势众,不可阻挡。率领前锋部队的是巨大的火龙,一边前进一边烧焦图姆拉登的绿野。有些恶龙背上驮着炎魔,那些可怕的恶魔有精灵的两倍高,黑皮皴裂开来,露出底下闷燃的火焰。恐怖的炎魔攻来时,我们能看清他们红热的咽喉和有角的头颅,样貌各自大相径庭。在他们上空,凶恶的有翼怪兽盘旋着,遮蔽了天空,正与保护我们的大鹰争斗。接着是成群结队,数量多到无法想象的奥克,有些成列前行,有些举着盾牌排成阵势向前冲。后方还拖来了庞大的攻城机械。泪雨之战的恐怖逼到了我们的家门前。眼前的景象能让坚强的战士也咬牙呼唤埃尔贝瑞丝的名号。我心头升起了双倍的内疚,既因为我可能不等时机来临就过早泄露了脱逃之路的秘密,从而毁掉了它,还因为在即将到来的混乱当中,或许没有人能成功找到它。
      邪恶之众蜂拥而来,在刚多林北部山下一分为二,涌向城门。我们一千名弓箭手就在那里等待他们。然后,战斗开始了,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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