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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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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慵懒地掠过窗,洒进屋。素来浅眠的我被暖意撩拨,渐醒。手边轻轻一推,将米老鼠形状的闹铃拨到地上。
身边的人一个侧身,换了个睡姿,背着阳光继续着他的美梦。
我露出笑,手边继续破坏工作,先是他父亲从瑞典带回的手表,再是他时常在论坛上用来挤兑我的笔记本电脑。
一样,两样……很快,床头柜上的东西被我全部掀翻在地,巨大的噪音足够惊醒任何嗜睡的家伙,他自也不会例外。
他猛地翻身,将我拉到身下,居高临下地道:“小姐,今天是元旦,你能不能消停一下?”
我无辜地,“原来你知道是元旦?”
既然是元旦,我们彼此那不负责任的父母就一定会按时到家。我可不指望他们会很高兴看到彼此的子女共躺在一张床上。
他沉默了,很久,足够他和我的呼吸渐次恢复平稳。
“囡囡,你说的对。”于是很快地,他蹭地坐起身,从床底翻出我们昨日疯狂扯皱的衣衫,一骨脑儿丢回床上。
“快,现在已经九点了!”他熟练地扣着纽扣,目光转至我身上时微微一滞,“你怎么了?”
我怔了一下,“我快大半年没有听到人那么叫我了。”
阳光肆无忌惮地穿过他的发,给这个本是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男孩涂了层朦胧的光晕,他挑起眉,微翘的眼角涟起笑意。
“我早说过,你发呆的模样可爱多了!”
他的话瞬间惊醒了我。我跳下床,极快地披上睡衣,踢飞了他房里所有能够踢飞的东西,最后,踩着他的睡衣,飞快地窜出了他的房间。
他在我摔上门的刹那,吹了记响亮的口哨。
回到自己房间,我仍然余惊未平。
几个小时过去,直到母亲的叩门声响起,我还在摆弄着自己床上的薄毯,根本无心理会。
母亲进了屋,看到我裸露在外的肩膀,立即一声斥责:“方南,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你已经十七岁了,怎么还在裸睡!”
我抬头,幽幽一笑:“欢迎回家,妈妈。”
◎◎◎
我的母亲和韩晓的父亲是商业联姻。他们甚至彼此结婚之前,都不记得彼此的姓名。
谈及这段婚姻,我的反应是麻木,韩晓则不同,他很反感。
母亲和继父都是大忙人,一年鲜少有居家生活,我和韩晓也过了尿布奶片的岁数,很容易养。用韩晓的话来说,就是拿钱圈养我们。对此我很不满意,什么叫圈养?不过韩晓后又高深莫测地补充道,你以为你妈和我爸就我们一个小孩么?
他的话,我很难相信,毕竟,他对于我的伤害,不是区区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被他骗去了童贞,他在抱着蛋糕数着蜡烛的时候喊爱我,却在次日清晨睡得迷糊时,嘴里喃喃叫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我并不介意韩晓爱我与否的事实,我的母亲夸奖我天性冷漠,其实她并不知道,如果那天她依照她的诺言赶回家替我庆生,也许我就不会选择与韩晓一同堕落。
我深爱我的母亲,因为父亲临死前嘱咐我要爱这个女人。我就是这样直线条的生物,一是一,二是二,即便这个女人冷酷到可以为了家业抛弃父亲,我仍然爱她。
用了整一刻钟换上了小礼服,化了淡妆,母亲满意地看了我眼后,领着我下楼去赶他们同某些高干子弟的下午茶会。
我走在大理石铺就的行廊上,与韩晓擦肩而过。
他穿着一身凌乱的运动服,头发如同他的神情一样散漫,瞥了眼走在我面前三步开外的母亲背影,他极快地俯身,在我的侧脸擦过一个浅浅的吻。
我则面不改色地追上了母亲,与之并肩齐行。
“哈……”他意味深长地低笑。
母亲略略回眸,再转向我,“方南,平时和韩晓走远些,这孩子,精神有些不正常。看看,参加他父亲的茶会,竟然穿着那么一身破烂衣服,存心坏他爸爸面子。”
“你是关心我,还是怕我学坏?”我抬起下巴,问道。
母亲蹙眉,精致的猫眼耳环镶嵌在她的耳朵上,碧幽的光泽闪烁不定,“方南,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不管如何,你好好的,算是我对你父亲最大的回报了。”
仅仅是回报么?
有没有爱?
我替父亲心痛!他的死去成就了母亲现下看似完满的婚姻,他真的是出车祸死的么?
我的脑边响起韩晓讽刺的讥笑:你以为你爸爸是被车撞死的吗?他是自杀的!因为你妈妈要跟他离婚!
走进放置茶会的草坪上,母亲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到继父身边,我恢复了自由。
扶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面盛满了最低价的可乐,我绕着茶会一顶顶彩色大伞,学着勤劳的蜜蜂走八字。一个两个三个……到第七个的时候,白马王子张开双臂,迎接着我。然后我就把杯子抛了过去,以一道漂亮的弧线降落到他的胸口,褐色的液体溅上白马王子的衣襟。
“方南!”
“韩晓!”我毫不示弱地回喊道。
“你有病啊!没见我衣服已经够脏了吗?”他怒气冲冲,直接揪起我的耳朵,拎着我往身边一拖。
“你活该,碰上我心情不好!”
“怎么了?”继父闻声,最快赶到了现场。
我无视了母亲眼底的愠怒,指指韩晓胸口的可乐,讪笑道:“我不小心的……”
韩晓的手还放在我耳朵上,已经不怎么使劲揪了,只是我很清楚,当着他父亲的面,他是绝对不会放下手。
他真是个惹人讨厌的家伙,而且,他热衷于让更多的人讨厌他。
对于他这种不正常的心态我已经无力去探究了,我只知道,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一定要拖个家伙下水,而这个家伙,百分百就是韩晓!
“方南你这只母猪!”
“韩晓!”
“爸,她也太笨了!”
“你给我出去!别丢人现眼了!”
韩晓目的达成,带着爽朗的笑声,慢悠悠踱步出了草坪。
我看着地上被踩成渣的玻璃杯,一阵恍惚。
第二天的早晨,母亲赶去巴黎总部参加会议,继父则因为韩晓骇人的月考成绩,多留了一日。
豪华的别墅装有硕大的落地窗,我走到花园里透过窗帘缝隙,看到了继父铁青的脸色,以及韩晓放浪不羁的邪笑。
但是很快,不知继父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韩晓的笑霎时凝结,取而代之的,是他同样铁青的脸色。
那日以后,继父去纽约赴会。韩晓半夜沿着阳台,爬进了我的屋。
我正在桌前,指尖还留恋着黑色键盘,看到窗口大开,冷冽的风中跳进一袭衣着单薄的美少年,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韩晓!”我把键盘往书桌里一推,赤着脚走了过去。
“你这只猪!把我唯一的运动服给毁了!”他从背后抓出一团勉强可以称之为衣服的东西,丢到了我的脸上。
我哈哈大笑着,拽起他的手走到桌前,“看,我在写小说!”
韩晓撇了撇嘴,冰凉的手臂径自挽上了我的腰,脑袋下磕,整个枕上了我的肩膀,“你又在写什么?”
他低头去看,“方南,你疯了!你你你,竟然写我□□你!”
“不可以吗?”
“嗯……还好我不满十八岁,不用坐牢!”他舒了口气,将我连腰抱起,自己坐上转椅,将我放到他自己的腿上,“方南,从今天起,这房子归我了。”
“嗯?”
“我爸说的,这房子归我名字,也就是说,你住我的房子,我是主人,你是房客,你得付房租。”
我张大了眼睛,直视着他澄亮的眼,“孩子,你没受什么刺激吧?”
“你这只猪!”他伸手拍我脑门,“我说真的,我爸今天讲的!”
“你才猪!你还没满十八呢,孩子,哪能给你配房呢!”
“囡囡,”他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我爸爸交待了,这次考试如果能摆脱年纪倒数一百的,他就送我一样东西。”
嗯,这个还有点可信度,我点点头,“然后呢?”
就要了这栋房子?显然不可能,韩晓抽屉里存折的零用钱,足够他买下十栋这样的房子。
“然后,我问他要个新妈!再然后,他就训我了!”
我抬手拧了拧他的耳朵,“喂,我妈哪里得罪你了?!”
“别闹!”他挪走我的手,放到自己热乎乎的掌心里,“你妈在,你就是我妹!我每天都和妹妹上床,你说诡异不?”
确实是有那么点诡异。我垂下眼,看着屏幕上自己写的那些,亲吻,抚摸,彼此契合……和韩晓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记得,不仅仅是上床□□,更多的是细碎的争吵和短暂的嘻笑。我们才不过十七岁,有着花季的生理年龄却没有花一般灿烂的心情。
忙碌成就了彼此父母伟大的事业,以及我们这栋灰暗阴冷的大房子。我住了三年,韩晓住了十七年,他心底的阴寒,远胜于我。
“囡囡,爸爸说,如果这次我再没有考好,就要给我办转学!”
我回过头,听到转学两字,心底咯噔一下。
“我跟他说我一定考好,然后让他奖励我这栋房子!”
“你要房子就为了跟我收租?”我挖苦道。
“嗯,感觉你欠我什么的,会让我心情异常愉悦!”韩晓说着,手松开我的手,掠过我的肩,伸向了键盘。
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对着我的文件按了del键。
“你的小说写得一点都不好看!”他欺向我,将我即将脱口的抱怨吞进了嘴里。
◎◎◎
替韩晓补习,是件人神共愤的事。
我和韩晓都是高二,同选的物理,不是一个班。就我所知,他这个家伙,恐怕连重力加速度都不知道!
补习的重任自然落在了他的班主任头上。
我知道继父应该暗中给了这位老师不少好处,但在走廊上看到他对着韩晓说话时露出恭敬的神态,仍然吃了一惊。
周边的同学来来往往,一个认识我的我不认识的家伙顿足在我跟前,“方南,你的鞋带松了。”
“谢谢。”我继续观望韩晓和老师的谈话。
“方南,快上课了。”
语毕,当即铃声大响。
我冲着声音的来源投以极为不悦的一瞥,“上课了,同学,你可以走了吧!”
他显得有些尴尬,“方南,我就是这节课的老师刘以西,你不记得我了么?上节课我还拿过你的作文当范文介绍给大家呢。”
“老师啊……”我重复着,随即一个激灵,“啊,老师啊!哦,哦!我这就去上课!”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记得这位年轻儒雅的男老师,更别提那什么范文的事了。
匆忙跑回教室前,我不忘在韩晓和他的班主任身边停留了那么几秒,“老师,他爸爸交待了,辅导归辅导,不能泄题哈!”
说罢,我一路狂跑,只听得走廊里韩晓的怒吼:“方南,你个混蛋!我他妈刚和老师谈完了!”
只有少数几个老师知道我和韩晓的特殊家庭状况,而不巧的,他的班主任便是其一。
交待完毕后,我和这位叫刘以西的青年男老师赶回了教室。他果然是我们的语文老师。
我坐回座位,同桌魏雪莱用胳膊推了推我,“方南,你今天怎么有点怪啊?”
透过她深蓝色的瞳仁我看到了自己一身端庄的校服和清水挂面的面容,实在不明白:“我哪里怪了?”
魏雪莱耸肩,指着台上的刘以西,“老师叫你呢,你怎么不理会?”
啊?
我抬头往台上一看,刘老师的嘴唇翕张,“方南同学……”
原谅我对老师言语的自动屏蔽功能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在!”
“额,嗯,请方南同学讲述一下这次作文得奖的心得体会!大家鼓掌!”
得奖?我依稀记得韩晓有问我借过电脑玩的……那个该死的!
◎◎◎
去除掉站在台上的尴尬,这位刘老师还是提供了我不少便利,比如,给我介绍家教——在我详细陈述了我窘迫的家庭景况以后。
其实我不算撒谎,我迟早要脱离韩家,这里是栋大房子,并不是我的家,甚至,都不是韩晓的家。没有归属感的地方,有什么资格称作家?
倘若某日我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我一定不会回到韩家!
韩晓知道了我外出家教,没有很多表示,只是趁我在写作时,凑上脑袋咬破了我的耳垂,害得我长达一个月没法戴耳环。
一个月后,他的月考成绩出来了。
触目惊心。
继父再度回到了大房子,重重地甩落一记大头耳光。
我看到韩晓的侧脸微微肿起,很没出息地,我竟然有些心疼。
“你滚!我不要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韩晓二话不说,摔了门跑了出去。屋外大雨倾盆,我站在美丽的落地窗边,望着窗面上纵横的雨水,嘴张开,呵出一簇簇小小的白花。
继父忐忑不定地在厅内踱步,咚咚咚一声声,踩得我脑门发疼。
“方南,你先去睡吧,这孩子!我看他能躲多久!”
“叔叔,”我的声音有些干涩,转过身,望着这个英姿勃发的中年男子,他同韩晓一样,都受过神的眷顾,是那种没有任何缺陷且标致的苹果,“下个礼拜,就是我的生日了,我可以要样生日礼物么?”
他顿足,露出讶异的神色,似乎许久以来,我第一次问他要礼物。
“当然可以啊,方南你下礼拜生日?我怎么没听晓绢提过?”他疑惑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母亲不记得女儿生日,这对我而言,是莫大的讽刺。
“好吧,你想要什么,方南,尽管开口。”
我知他一定会答应,处在彬彬有礼的继父身份上,他理应不吝啬物质上的给予。
我抬头望着这屋内璀璨华贵的吊灯,微笑:“我要这房子。”
拥有了房子,就不算房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