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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有插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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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纠结过。
起因是他家后院长了一棵树。
这本来没什么,就算他的强迫症不能允许那一院修得整整齐齐花木中,歪出一棵计划外的植物,也只消手持花铲斩草除根——即便,那棵树只用了三天便从幼苗变得参天。
他见多识广,也知道有些草木通灵,会迅速生长,但问题是——
那棵树里竟然长出个人来!
还是个成年男子模样,双目紧闭,肤色苍白,长发垂肩,自胸口往下,与身后大树融为一体,的确是从树中“长”出来的。
欧阳少恭甩甩头发,眨眨眼睛……很好,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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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琴川医馆看病的患者们都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首席坐堂医师欧阳先生这几日来好像很心不在焉。
譬如隔壁王二花前来求子,他给人家开了付催乳的方子;譬如东头崔娘子自诉小腹生冷葵水不期,他提笔写了个滋阴降火十二方;最过分的是方家二姐来为自家小弟抓药,他硬生生听岔行给了个安胎药——
哦对,忘记介绍,欧阳少恭此人,医道皆精,专攻妇科。
病人们捐钱合力为他打的那块“妇女之友”的匾额,还金灿灿地挂在头顶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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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照他现在这个状态下去,怕是没几天便要砸牌子了。
医馆主人程大夫忧心忡忡地找到欧阳少恭,愁眉苦脸。几年前欧阳少恭初至琴川,提着包裹便敲开了他医馆的门。彼时他心中十分不屑,没想到对方只笑眯眯地给了他一包乌须药。
都说医者不自医,人人都知道程大夫最大的心疾便是自己的白头之症——三日之后,须发已然黑得油光锃亮的老先生亲自敲开了客栈的门,一番好言好语将欧阳先生请回医馆,奉为上宾,还帮他结清了客栈中的所有赊账。
不过这些都是几年前的事了,眼下,三日以来频频漏诊误诊开错方子的首席坐堂医自知理亏,低眉顺眼站在堂下听候发落。
“少恭你来啦……坐,先坐。”
意料之外的和蔼,程大夫慢悠悠地给两人斟上了茶水,又摸一把自己漆黑的胡子,端的是熟稔霸气仪态万方。欧阳少恭垂目不语,心中霎时溜过数中应对之策。却没想到老先生眉眼如刀,一字一顿:“恋爱了?”
“噗——”
欧阳少恭把满口的茶水一滴不剩全都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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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了家,欧阳少恭径直走向了后院。三日成材的古怪树木上,俊雅秀气的男子面色苍白,却睁开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
倒是那树中的男子先开了口,音色带着点沙哑,语调也有些奇妙。欧阳少恭颇愣了愣,心中掠过千百个念头:“在下欧阳少恭,请问阁下是?”
男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被抢了台词啊,欧阳先生。
“在下自三年前起便居于此处,却不知阁下初至未满三日,为何竟成了阁下居处?”
欧阳少恭抽_搐着嘴角保持了风度,岂料对方并不领情,语调愈发理直气壮:“你站在我树荫下,还不算闯进我家?”
你还记得你是棵树啊,欧阳少恭腹诽着,又是说话又是抢地盘,也不知是何方水土孕育出来的怪胎——等等,好像这方水土就是他家后院来着……
“不过,看在你很不巧正好在这里建了房子的份上,便勉强算作邻居吧。”
见他不答,那树得寸进尺,谁道欧阳少恭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只挑挑眉梢道:“阁下方才的意思是,凡是树荫庇护,便属阁下居所?”
“正是。”
“那倘若在下帮阁下修剪枝桠……”欧阳少恭语调不紧不慢,个中威胁显而易见,“便不那么占地方了罢?”
“……”
“好了,不说这个,”欧阳少恭望着眼前明显被威慑住的某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对方的语调理直气壮,“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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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树的同居生活正式开始。
虽然作为一个从小读着“子不语怪力乱神”长大的好青年,欧阳少恭对自家后院长了个树妖这事儿实在接受不能,曾经一度三观碎成渣渣。然而幸好此人极具批判精神,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地破旧迎新——
既然不是自己错了,那就只能是这个世界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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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并未给生活带来什么大的改变,非要说的话,就是后院那棵树未免太过话唠,又对这个世界带着某种幼兽般的好奇,简直就是一本活体版的《十万个为什么》。
而一贯极具同情心与爱心的欧阳先生,自然当仁不让地担当起了为其解说的重任。
都说妖类早慧,如今看来确实不假。只是有时学得半懂不懂,也颇令人头痛——譬如现在,树妖正语调哀怨地控诉,九转十八弯,简直快能拧出_水来:“你每天都不在家,留我一人独守空房……”
欧阳少恭抽抽嘴角望着他:“独守空房这个词,不能用在你我之间……”
“哦,”树妖眨眨眼,纠正道,“你每天都不在家,都没人陪我聊天。”
欧阳少恭和颜悦色,晓之以理:“我在医馆坐堂,那是工作。”
“要不你把陪我也当成工作?”
动之以情:“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也不能总想着我一个人啊对不对?”
“但我现在只能看见你。”
胁之以威:“再废话砍了你!”
“小心我变鬼魂缠死你!”
啧,得寸进尺,水涨船高,欧阳少恭最终也没辙了,扶着额头说:“你这么无聊的话,我拿点书给你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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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书,那棵树果然安静了许多,欧阳少恭颇有些不习惯。这日从医馆里回来,他例行溜达到后院去看他,却没想到那棵树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多了一个人。
“喂?”
“……”
“喂!”
“……”
“叫你呢,喂!”
“……啊?”那棵树莫名其妙地从一本书里抬起头,“刚刚有人叫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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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件事上,欧阳少恭得出两个结论——第一,这棵树是真的很喜欢看书;第二,没有名字真的很不方便。
“你要是有空,不妨先想个名字,方便称呼。”
“名字啊,”树妖眨巴眨巴眼睛,“我昨天读过一本书,上面说‘醉饮千觞不知愁’,大概喝醉了就抛开人世烦忧,如此甚好。便叫做‘尹千觞’吧!”
“好名,”欧阳少恭没想到他答得这般迅速,只能把心里那些阿猫阿狗小二老五的名字收了回去,“醉里乾坤大,梦中日月长。那改日可要开怀一饮。”
“开怀一饮?”
树妖——不,尹千觞茫然极了。看着他的表情,欧阳少恭突然意识到他大概连酒是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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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乐于助人的欧阳先生出门去买了一坛上好的美酒,又拿了俩酒杯,一人一树月下对酌。
——这绝对是欧阳少恭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早知如此,倒真不如让他多看看书,修身养性,也好过如今一天到晚缠着他要酒喝。
真是活见鬼,欧阳少恭愤愤地想。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默默揣上钱,去酒馆里买了几坛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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