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藏]云龙照雪》青*

6、第 6 章

　　一曲终了，空中余韵尚存。叶宸缓缓放下玉笛，凝望着天边明月，不发一语。
　　李逸满腹疑窦，却没有了开始时的戒备。虽然尚不明对方的目的，但以笛声助自己调息，这番善意总是感激。眼见叶宸坐在树梢不动，他不禁眉头微皱，流风堂的客居距这里有二里之遥，他大半夜不睡跑过来，不会就为了给自己吹笛子听吧？
　　“不知掌使深夜到此，有何指教？”想了想还是先打破沉默。
　　枝头传来轻响，下一刻眼前已多了一个人，落地时悄无声息。
　　叶宸双手悠闲背负，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与白日里的正装不同，他此刻换了身西域风格的淡黄长衫，腰间云纹金钩锦带，头上不见发冠，只有一根银色丝绦。简单的装束，更显身形修长轻盈。
　　夜风将他的发丝和衣角轻轻吹起，李逸随即闻到一股淡淡清甜，是沉水香的味道。
　　“你……”
　　“你的枪法不错。”他忽然接口，令李逸不由得一愣。
　　“手势干净利落，看得出已得天策武系的真传。”他夸了两句，接着又道：“不过要应付明日的比试，还是不够。”
　　这番话正戳中了李逸的心事，但他还摸不透对方的来意，因而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剑宗高手长于近战，现在的你受限于功力，彻底打败他是不可能的。但若以招式投巧，在切磋中取胜却非难事。”叶宸轻轻跃上树梢，从上折了一根长木枝下来，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你且瞧好了。”说罢长枝轻摆，衣袂飘飘，就在院中比划起来。

　　李逸瞪大眼睛，只见他刷刷数招，所使的竟是自己刚才那套枪法。虽然细微处与原招有所差异，但其中的意境转折更胜己一筹。天策武学以战场杀敌为主，沉猛迅捷，讲究一击即中，不给敌人丝毫喘息，方符合军人刚烈的气质。这时由藏剑弟子使出来，却是多了三分轻盈优雅，身姿美妙，令观者心旷神怡。
　　一套枪法将将使完，叶宸挥枝直进，和李逸最后刺柱一模一样。这招面对的是近战的长剑横扫，长枪失于轻灵，往往一招只刺得一半，对面长剑已至胸前要害。方才李逸就是在这里想不出办法，因而焦躁放弃。谁知叶宸树枪方向忽变，手腕上挑朝外削出，仿佛贴着剑面滑过一般，轻轻巧巧的便化解了攻势。
　　他一招用尽，忽地收枝停步，侧头微微一笑：“看清楚了么？”
　　李逸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佩服不已，疑惑却又加深了三层。
　　他是在指点自己么？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叶宸见他表情混乱，猜到他心中所想，却不说破，只是笑着把树枝递给他：“你来试一下。” 态度既温和又耐心，仿佛真是师父在带徒弟一般。
　　李逸不由自主接过，打起精神，将对方使过的枪式步法一一在脑中回放，随后依样画葫芦使出，姿势已有六、七分相似。叶宸再简单加以校正，不过一盏茶时分，已是尽数领悟。
　　“看不出你倒是块学武的好材料。”叶宸的声音里有几分欣赏，老师遇到天资卓绝的学生，既省心又省力，自是喜悦。
　　李逸眉头一皱，不服地道：“什么叫看不出？难道我生了一张蠢笨脸孔不成？”
　　叶宸被他的模样逗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低下头肩膀抖个不停。李逸本想板着脸装不满，想想这话的确有点孩子气，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下所有的陌生和别扭尽去，气氛竟是出乎意料的温馨舒适。叶宸笑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所谓趁热打铁，既然学会了，就真刀实枪的试试吧。”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你要与我过招？”青年有些意外。
　　叶宸眉眼弯弯：“怎么，我这个对手不够格？”
　　怎么可能……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得的机会。李逸心头闪过一丝兴奋，整装肃容，取出随身兵刃。
　　银色的枪尖光芒锃亮，熠熠生辉，一望便知是件宝刃。
　　“这是……云龙枪？”
　　李逸惊讶：“你认得？”这长枪是江离亲赠，虽然造艺精湛，但在兵器谱中却不出名。
　　叶宸闭上眼睛，唇边笑意苦涩：“原来是送了给你……”
　　李逸听得不解，正欲好奇问两句，却见叶宸袖袍一甩，左手剑诀指刃，右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把细长的剑。
　　剑身薄如柳叶，清辉隐然，犹如囊萤夜照，晨光耀雪，正是名震江湖的照雪剑。
　　隐藏在袖中的锋利轻剑，唯有饮血时才会示人。这是李逸第一次看到这把剑的全貌，冷月下流转的光芒，竟与云龙枪并无二致。
　　“我只出五分力，你若能战平，明日比试才有胜机。”
　　“你的重剑呢？”李逸注意到他背后空空，藏剑的标志不见踪影。
　　叶宸淡淡道：“那是战场才需要的东西。”
　　对方脸色一变，叶宸瞧得清楚，又微笑补充一句：“单打独斗时动用重剑，对藏剑来说，那便不是切磋，而是……一决生死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中有一丝感伤，但随即平静道：“出招吧。”

　　李逸先持枪行了一礼，那是对年长对手的一种尊重。云龙轻颤，穿云破空，招式虽简，攻势却极为凌厉。
　　叶宸轻剑轻挑浅刺，防御为多，进攻次少，意图并不在取胜而在引导。斗到酣处，剑身横扫直刺中宫，李逸仿照先前所学招式，枪尖上挑朝外削出，如蜻蜓点水般贴着剑身滑过，抢在长剑破膛前击上对手右腕。因是切磋较量，他并未真的直刺下去，否则对手已是筋脉切断，武功尽废的下场。但他力道浑厚，锋锐所带劲风仍是令尘土扬起，使叶宸的衣襟上隐有裂痕。
　　“抱歉，一时没收住……”他连忙收兵抱拳，语气微带歉疚。
　　叶宸默然，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无妨。”李逸见他脸色苍白，眼中隐隐有些微光亮闪过。一瞬间心中竟起了种说不出的怜惜，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
　　“招式就是如此，但实战中意外状况极多，能不能取胜，还要看你明日的造化。”出神的那个很快恢复到平时的样子，收起轻剑也不话别，径直快步离开。
　　他说来就来，说走便走，倒是干脆利落。李逸愕然，不由自主叫道：“叶宸！”
　　白发男人背对他停住，半身轻侧。月光淡淡洒在他精致的侧脸轮廓上，望之令人怦然心动。
　　“小将军还有何吩咐？”叶宸浅笑，声线带着他特有的习惯，低沉中尾音柔柔上挑，听得人骨子里发酥。那调笑的称呼让李逸的心跳加速，脑中一阵轻眩。
　　“为什么……”他的嗓子发干，千言万语的疑问，最后只化为了这三个字。
　　为什么会选我？为什么要亲自指点我？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深深凝视着那个身影，仿佛要把整个人都刻在心里。
　　“想做就做了，哪来的为什么，”对方仰头向天，“难道你做每件事，都必须有理由吗？”
　　“……什么？”
　　“硬要说的话，大约就是……好奇吧。”
　　好奇与他相似的你，如果全力发挥的话，究竟会走到何种地步。
　　他又是一笑，在李逸还未反应过来时忽地纵身一跃，身影随即隐没在黑暗中，踪影不见。
　　另一人留在原地，对今晚的奇遇依旧难以索解，心中思绪澎湃，怔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