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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番外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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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恋刀癖大概也是在那时开始养成的。
数年以后,当她坐在京郊大营里一边欣赏古刀龙雀一边感慨人生时,她的护卫兼侍女会听到这样一句话:“那是本宫这辈子唯一见过而无法到手的东西。本宫牵肠挂肚了整整十年哟,他二大爷的。”
那时的她,在自家表哥住在宫里的第三天意识到了自己无论是骚扰还是窃取都将无果。而每每脑海中浮现出刀鞘上冷峻的图腾,那微微出鞘时乍然泻出的寒光,那流畅轻捷的刀身,刀柄上镶着的猫眼石……一颗小小的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喉咙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干燥。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好。
从来都靠自己亲身上阵强取豪夺的长公主殿下在强烈的欲望与自尊之间反复权衡良久,最终小银牙一咬,在阳极宫外努力包好两泡小泪花,小碎步进殿找她娘老子去了。
难得见到给根竹竿就敢捅天的大闺女一副委委屈屈小模样在自己跟前扭捏,正坐在一块喝茶的陛下与娘娘都在努力按捺内心的震惊。听完她的话后陛下状似不经意地拿袖子擦擦嘴,慢腾腾问:“你说小檀有一把好刀,所以呢?”
长公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拿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声如蚊呐地“嗯”了下。见娘老子两个都没反应过来,她继续羞涩地补充:“阿麟喜欢那刀,和,和书上说的‘情窦初开’一样……”
皇后娘娘心中的小人喷出一口茶。
陛下再次端起茶盏抿了口:“不要乱用成语。”想了想又说:“你若真心想要,不妨亲自跟你表哥谈谈。西域宝刀从来都是边关商道上的珍品,即便是宫中也未必有。”
一听这话长公主泄了一半的气。东西抢不过,偷又有失体面,难道要她坐下来商量?
幸好皇后娘娘听不见她心中的纠结,否则当天晚上又要拉着陛下彻夜长谈如何纠正长公主殿下的价值观和道德取向问题。
即便是这样,她也免不了些许担忧:“阿麟再怎么说也是个丫头,小小年纪玩刀,不合适吧?”
陛下脱了外衣倚在塌上闭目养神,“安心罢。九岁的半大孩子了该有些分寸的。更何况,她能不能弄到手,还没个准呢。”
皇后娘娘觉得有理,正准备一道歇下,忽听得殿外传来一声软软的呼唤:“阿爹阿娘……”
接着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三四岁左右的玉面娃娃探进小脑袋,再迈着短短的腿“嘚嘚”跑进来。穿着绢衣赤着脚,像是睡到一半又跑下床来的。
皇后娘娘坐在榻边,就见儿子扑进了自己怀里。看他样子有些异常,赶紧拍拍他的背柔声问:“怎么了?”
怀里传来闷闷的童音:“睡不着……”
尽管皇长子打小就因着他阿姐的衬托显得格外稳重懂事识大体,到底这个年龄还是幼童,难免也有像这样爹娘面前撒撒娇的时候。
一炷香的工夫,成功把儿子哄睡着的皇后娘娘轻手轻脚把他放在床榻一侧,然后端详许久,掩嘴开始憋笑。
陛下挑眉表示疑惑。
“你儿子睡着的姿势跟你一模一样噗哈哈哈哈……”
陛下背过身去决定好好思考一下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二货媳妇的。
被这动静吵到的皇长子微微一动,迷迷糊糊嗫嚅:“对了阿娘……唔,阿姐她,刚刚好像拖着两麻袋东西,往廊子那头去了。”言罢又入了梦乡。
“……”
你这么出卖你阿姐,她知道吗?
同样陷入沉默的还有此刻歇在宫中的皇后大侄子、惠国侯府嫡孙。
且不说某个家伙深夜潜入打扰到了他,这名不速之客还带来了两大麻袋的不明物体,而不速之客本人更气势汹汹地站在他面前,毫无愧疚感。
长公主咬咬牙,本着友好磋商的原则迅速打开麻袋口,从里头一件件地往外掏东西:
“沉香麒麟雕、九连环、泥人、琉璃双陆……”
每掏出一件玩意儿就报出一个名字。等到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物件摆满了整张桌子,长公主一脸肉疼相地别过脸:“这些都归你了。”
“……”
“作为交换,你也得回礼。我也不贪,唔,我只要一件东西——”
“我不要。”小檀面无表情地扫过桌上的东西,冷硬决绝回道。
“你别不识货!这些可都是宝贝。”长公主痛心疾首。
小檀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逗娃娃的玩意儿。”
“那你开条件吧!”本来还想发作的小姑娘意识到自己在求人,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小檀这才上上下下拿正眼打量了宫里呼风唤雨的长公主殿下,琢磨半天:“你想要佩刀?”她点头承认。
结果换来对方毫不掩饰的嘲笑,“区区丫头,就算给了你,也根本玩不起嘛。”
长公主这下是真急眼了:“谁说的!”
“哦?”小檀瞄了眼她细细的手腕,“用短刀须用力,既要有腕力又要有臂力,还有速度和精准的眼力。后面几样用脚趾头都晓得你做不到,我便单考你的腕力,如何?”
想了想,殿下一咬牙,为了心爱之物豁出去了,“考便考。如果赢了,你就把那把刀给我!”
“成交。”
长公主人生中的第一次失败,就这样产生在了一场掰手腕中。
连续三天陷入低落情绪,小祖宗老实得简直不正常。平时伺候着长公主就觉得心惊胆战的宫人们更加心惊胆战了:殿下,你别吓我们啊殿下!
连公主她娘老子也略被惊动,俱猜测大闺女究竟被打击到了什么程度。
三天后,皇后娘娘口中喷出茶水,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你,你想去军中?”
长公主一脸的坚定,“我要跟着檀表哥一起去练刀法,让舅舅教我。檀表哥已经同意了!”
这种时候,陛下终于拿出了人父的威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驳回了:“绝对不行。”
在宫中撒泼胡闹还勉强在忍受范围以内,去了军营中迟早会出大事。再怎么疼着宠着,自己的闺女,自己最清楚她秉承了怎样的脾性。
皇后难得严肃,“军营绝非你想得那么好玩。”她知道阿麟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你用譬如“女孩子家不能去”这样的理由妥妥拦不住她。
眼看这孩子头一低,又要陷入到无限失落中去,陛下沉吟半晌,倏地开口:“如果非去不可,至少得等到你年满十四。”
长公主眼中的光亮再次燃起,仿若看到了一丝希望,好歹有了个盼头,差点就要就地欢呼。
陛下不顾旁边媳妇惊讶的目光,又缓缓道:“而且,在那之前,你要跟着一个师傅习武。”
习武有什么问题?小姑娘欢欢喜喜地应允,得了父皇准许,回自己的地盘去了。
眼见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皇后难以置信地望着陛下:“你认真的?”
陛下不答,只反问:“你觉得阿麟真扛得住习武?”
皇后沉默,继而轻叹:“这也说不准呐,阿麟其实骨子里有个倔性,跟我爹挺像。”
“如若她真是这块料,任其发展也未尝不可么。”陛下露出浅笑,“还好阿麟,不是个男娃。”
这时兀自欢喜的长公主还不晓得,她当初千求万求都未能得手的西域短刀,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某个人用一盘珍馐从她那吃货表哥手头换得。
长公主万宁殿下司空昴,由于走入了她的练武生涯,也间接保证了皇嫡长子平安无事地成长。
出乎众人意料的正是这一点,长公主不但没有中途放弃,反而还因为幼年时太过活泼好动,一身骨骼格外清奇,进步简直飞速。
长期受祸害的阿雎小朋友突然之间无聊起来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自家阿姐差点和后苑小福子成为一类人这件事,是以毫无计较之心地屁颠屁颠凑过去:“阿姐,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没……看……见……我……在……蹲……马……步……”
“哦,那我去温书啦。”
……
“阿姐,玩双陆!”
“玩儿个蛋。闲得慌就来练练剑!自己看你瘦得跟什么似的。”
“哦,那我练啦。”
……
“阿姐,我的剑法被同窗取笑了。”
“走。”
“阿姐作甚?”
“揍他爹。”
……
就这样,原本关系仅仅停留在祸害与被祸害层面上的一对姊弟,奇妙地日益亲密了起来。
时光弹指间飞逝。
长公主十四岁。
陛下和皇后娘娘表面镇静实则内心纠结地看着已经兴冲冲收拾好行李的大闺女。六年的武练下来,白嫩嫩的瘦小丫头,都长成蜜色皮肤的瘦高大姑娘了。不,就这身武生打扮,不开口讲话谁看得出是个姑娘哟。
皇后娘娘内心的小人捶地:这不是去玩玩,这是打算搬到军营里常住啊!会撒娇的软萌阿麟一去不返啦!
八岁的皇长子司空昱含泪送阿姐到门外,瘪着嘴愁眉不展,“呜呜呜阿姐……”
“阿雎……”
“阿姐!”
“阿雎……松开我的腿。”
紧紧抱着长公主大腿的一双手不情不愿放开,一张犹带泪痕的小脸可怜兮兮扬起——
换来的是万宁长公主毫不留情的一记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哭什么哭,爷们点!又不是不回来了。”
皇子殿下吸吸鼻子,红着眼眶没喊疼,而是揪住长公主的衣角,“阿姐,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看着一母同胞的小子如此认真,没心没肺的长公主也有些心软,伸出那才往小子屁股上招呼了一巴掌的手摸摸他脑袋,“放心吧,等我出师了就去带兵,到时候做了将军,带着精骑回宫,谁敢欺负到你头上,揍他爹。”
这无比热血的对白进行之际,一旁随侍的人默默拭泪:皇子殿下啊,我们从小稳重大气乖巧聪慧的皇长子殿下啊,能文能武的准太子啊,你为何想不开变成了姐控?
当万宁殿下孤身一人牵着马驹走出宫门,走向京郊大营的时候,众人暂且没有意识到她那句“做将军”并非随口说说而已。
而万宁殿下自己则暂且没有意识到,不过三年以后,为闺女愁嫁的陛下和皇后娘娘,会迫使她不得不每年挑选一次夫婿。
这一挑,就挑了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