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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色蒙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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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这一觉感觉睡了好多年.
像沉在湖底的铅块,又像一个被按在水里的人一样,被捆住了手脚,他想挣扎,却沉得更深.疲乏但永远在意志的门口游荡的幽灵般的梦魇把他吞噬了.他想醒,但觉得呼吸困难,无法动弹……
终于当他从昏迷中恢复了知觉,便不由自主地高声呼唤着:
俊昌!
但没有人回应.
他惊恐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这里是少星宫!
难道是他做梦了?
他使劲地往床柱上砸了一拳,生疼的触感袭来,他才确定他确实是在自己的寝宫之内.
原来是做梦.他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出宫,没去桐湾道,那一切都来得及.
“殿下,您醒啦?”推门进来的侍女又惊又喜,慌不迭的朝门外大喊:“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这情形让金戈困惑了.
此时身上一阵浓浓的桐梨香气扑面而来,金戈的心又瞬间停止了跳动.难道是真的?不,不会的.
“小跟班!小跟班!”他急切地喊着,总觉的俊昌熟悉的笑脸会突然从门后出现,但是他失望了,没有回应,没有脚步,什么也没有!
当宫主瑾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绝望了.
“父王?”他颤抖着低声呼唤.
“你总算醒了.”瑾司严肃的面容显露出一丝放松的神色,“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把父王吓坏了.”
“三天?什么三天?”
金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却颤抖个不停.
“孩子,俊昌的死你必须负点责任.要不是你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他也不会贸然行事……”
当心里最想问的事变成别人口中残酷的事实,金戈简直要崩溃了.
“你骗人,俊昌怎么可能会死,不可能的!”金戈几乎是哭着喊.
“你冷静一点.”瑾司强迫他听进自己的话,“俊昌的确是死了,那魔物狂性大发,把俊昌的身体撕成了碎片,是南城的守卫亲眼看见的.”
“不会的……”
“是真的.事情惊动了南城主圭元,是他派人把你送回来的.”
俊昌死了,怎么可能呢?
他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金戈也想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可是他根本做不到.要他承认,那个有着紫色瞳眸的黑发青年,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以后他再也不能看见他了,再也不能叫他闭嘴,再也不能叫他小跟班了,这怎么会是真的呢?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久前还在身边不停地说话,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最过分的是,他居然用迷药欺骗了自己,他还没受到惩罚,怎么可以不见了啊?
金戈想得头疼欲裂了,他几乎开始喘不过气来.
“殿下,殿下!您不要紧吧?”一旁的侍女紧张地扶住他,替他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
“滚…滚!都给我滚!”金戈猛然间发起狂来,“我再也不要什么侍从官了!再也不要了……”
宁山之上,因为金戈的事而骚乱了好几天.以至于没人敢在宁山之上提起俊昌这个名字,但一件事无论曾经多么轰动,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也难免归于沉寂,即使只是表面上的.
御天殿内,阿涉正临窗站着,面色凝重.他沉思得如此深入,以至于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有发觉.
“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
顺太说着,随手摘下羽帽置于桌上.
“我想也许他并不想见我啊.”阿涉叹了口气,视线仍停在窗外收不回来.
“那家伙平日里就够乱来的,这几天时间更是疯了一样,见人就骂,见东西就摔.”顺太夸张地说,“总算没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他一定难过得不得了,如果用他的命可以换回俊昌的命,我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这么做的.”
“是啊.如果用你的痛苦可以换走金戈的痛苦,我想你一定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呐.”
“两天前我曾去过少星宫,他没有看见我.我怀疑那时他眼里一定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哭,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哭.他一向争胜好勇,就算伤得浑身鲜血时,也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呢.”
“可你为什么不和他说说话呢?那样的话,他也许会好受一点.”
“他一定很恨我.要不是我故意缺席他的庆功宴,还说那种话刺激他,让他难堪,他也不会急于再除魔立功,那么俊昌就不会白白牺牲了.”
“你怎么能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呢?”
“你与其安慰我,不如想想怎样才能除掉绿魔物,为俊昌报仇,这样他就不会那么自责了.”
“那家伙有什么好,居然能让你为他担忧至此啊?”顺太无可奈何地笑了,“事以至此,谁自责都是白搭.况且谁又知道,俊昌死的时候不是无怨无由、面带微笑的呢?”
“但愿吧.”
阿涉说完,又沉默不语了.
顺太悄然离开了.
这是初夏的一个夜晚,月色蒙胧.
阿涉一个人在宁山的后山行走.他只身披一件纯白色的丝质长衫,在夜风时时的抚弄下身形愈显消瘦.
他很快走上了一条林荫小路,小径拐了个弯在两个斜坡之间蜿蜒曲折地向前延伸.路边长着几排矮矮的胡桃树和松树,小路每拐一个弯,就像看到了尽头,横空兀立,极目处一片幽深的蔚蓝,空气出奇地明净.
整整两个月了.
金戈没有踏入御天殿一步.
阿涉每思及此就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不知道何以会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思绪烦乱,他陷入了回忆之中不可自拔.
在追云堂度过的八年求学时光是他此生中最为优游快乐的日子.他七岁与顺太一同进入学堂修学,此时年仅六岁的金戈亦吵吵闹闹地进了学堂.因为金戈是三人之中年龄最小的,因此他与顺太几乎事事都让着他.
那时满坡的橄榄树绿意盎然.在学堂后面的坍圮的水渠那暗红色的拱顶下,白色的杏仁树绽满了鲜花.银莲花和一片片紫罗兰像一条条丝带环绕在学堂前精致的草坪上.紫藤绕着绿荫如盖的桐树攀缘,清风里盈满了近郊农舍里玫瑰的阵阵馨香.
他们三人经常一起散步.
顺太像入定的僧侣似的常常一迷糊就是几个时辰,但只要他肯振作精神,就判若两人了;而金戈则是个一刻也静不下来的小鬼头,他整日整日总是开心地笑着,一边雀跃地一路小跑着,一边喊着,快点啦,快点啦,你们真是慢死了!而阿涉自己呢,非常喜欢步行,常常一走就好几个时辰.同时因为他个子高挑,双腿修长,面容又超凡脱尘地美丽,所以看阿涉走路是件很舒服的事,他的侧影很美,很清晰.
大多时候顺太往往走了不一会就懒得动了,他总是边打着哈欠边让他们先走,自己随便找棵树就攀在枝桠上呼呼大睡了.这种时候阿涉和金戈就会嘲弄他一番,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最常去的是一处已遭废弃的山庄,他们称之为涧鸣山庄,它位于一个山坳里.他们总是沿着树林中的一条小径走去,绿荫如盖,宛如苍翠葱茏的穹隆框出的一条蓝链.一路上尽是写古墓,透过繁枝茂叶,仿佛能窥见那些沉睡久远的忧郁面容.
一俟走到小径尽头,在一个玫瑰棚下,他们就靠着一个白色石棺坐下.前面一片荒凉,万籁俱寂.一个喷泉有气无力地慢慢滴水,幽幽咽咽……他们两人就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谈话.
阿涉讲述他从学堂听到的故事,所有的这些故事都不带丝毫伤感。金戈就坐在他身旁,他童稚的笑容几乎能够使一切变得单纯而澄净,他仿佛看的见阿涉那双安静的深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的深沉的火焰。
而阿涉在古代雕像那残缺不全的美丽脸庞上,在它们迷一般默默的目光中也看见了金戈那双褐色的眼睛。就这样,在毛茸茸的杉树周围,在太阳的万道金光下乌黑闪亮的瓦砾之间,彼此的信赖犹如身旁的泉水一般,缓缓地弥散开来……
“阿涉,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金戈稚嫩的脸上盈满了笑意。
“做什么啊……其实我没想过哦。”阿涉浅浅的笑容就如青石板上渗过的汩汩清流安静而透明,“不过父亲告诉我,十五岁结业以后我要当御天殿的主人哦。”
“那不是很威风?”金戈兴致勃勃地说,“可是阿涉你整天看书,一点武艺也不会,长大了被人欺负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阿涉笑着说。
“这样好了,你做御天殿的主人,我就做宁山上的除魔大元帅,这样人人都怕我,有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啦。”
金戈说完偏头一笑,阳光透过他卷翘的睫毛使他的双眸看上去灿若星辰。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做大元帅啊?”阿涉故意刁难说。
“就这样说定了,我一定可以成为宁山上最年轻最勇敢的人!”金戈自信地挺起胸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