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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理解悲伤 ...

  •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悲伤

      七八月里的水果是最鲜美繁多的。
      日渐炎热的天气,最适合躺在树荫下或待在凉亭里边吃水果边纳凉了。
      苏晴最近迷上了荔枝,整日整日地抱着果盘吃的津津有味,连带着也喜欢上了用荔枝肉末制成的一种果酥,清甜爽滑,甘美入味。这几日去学堂,他也常常带了许多这种果酥,分给同学的人一起吃。
      夫子刚刚讲完学,众人便围在苏晴的座位周围热热闹闹地开吃了。夫子见状有些无奈地摇头。
      苏晴捧了一盒精致的糕点,几步走到了夫子面前,要请夫子尝尝,夫子推拒着不要——这分明是孩子爱吃的东西,他一把年纪了哪里会和孩子一样贪嘴?
      “夫子放心好了,这是芙蓉酥酿,不甜,吃多了也不腻味,是学生特地为夫子准备的。”苏晴只灿灿地笑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画。
      夫子见苏晴执意要自己收下,也不再推辞了,只笑着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
      同学一直注意着夫子的反应,见夫子收下了就立时起哄起来,一时间学堂上好不热闹。
      唯有曲静静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只见他四处望了望,神色里掩不住地失落。苏晴忽然在他面前的位置坐下时,他似乎没有防备,吓了一跳的睁大了眼睛,认出是苏晴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
      “曲公子怎么不一起吃呢?”苏晴温柔地问。
      “我……没什么胃口。”
      “是在担心阿飞吧?”
      曲静静眼神一亮:“白西飞这几日没来学堂,苏公子知道他去哪里了?”
      苏晴笑:“知道啊,阿飞府上来了贵客,他怕是还要好些天才能来了。”
      “贵客?”曲静静有些不明所以。
      “是知府大人前来拜访。”苏晴解释。
      只见曲静静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又默不作声了。
      “曲公子要是愿意的话,不妨和我一起去看看阿飞吧?”苏晴提议,“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曲静静从没有想过要去白西飞家里看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和他的交情有好到可以上门拜访,最重要的是——万一他不高兴看到自己呢?
      曲静静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了。

      此刻的白西飞正百无聊赖地端坐在白府前厅里,看着白老头和知府董大人的眼神都飘忽了,却又插不上什么话,只在心里烦了个透——大人会谈关他什么事啊~~为什么他一个大好青年要这么没个性的杵在这里浪费大好时光啊啊啊~~太无聊了太无聊了~~正兀自嘀咕着,忽然瞥见了厅外远远的一抹白色身影,立时眉开眼笑,顾不得厅里的人还在说话,匆匆别过就径直冲出门去。
      迎面把苏晴抱了个满怀,白西飞嘴里嚷着:“你可算来了~~我都快闷死了~~”
      苏晴好笑的推了推他,故意责备他说:“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小心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白伯伯要怪你了,你先回去,我去凉亭那边等你。”
      “不要啊,我们走吧不用理他们的!”白西飞说着已经拖着苏晴快步走了。
      白西飞今天穿的是相当正式的服饰——梳得齐齐整整的发髻用银箍束着,显得面朗如玉,一席宝蓝色的丝绸长衫用藏青色的宽腰束裹了,腰间赔的玉饰得体而简洁,一眼看去比平日里显出了许多说不上来的贵气。
      这会他怕热似的把外衫的领口松解了,和苏晴一起在凉亭里坐着剥水果吃。
      “董大人不知要在你这里住多久——”苏晴嘴里含着荔枝,塞的两腮鼓鼓的,口齿有些含糊,却显得分外可爱。
      “那倒是不知道啊,他爱住多久都无所谓啊,反正是老头子招呼,没我什么事啦!”白西飞说着,满不在乎的塞了颗葡萄在嘴里,吃得啧啧有声。
      苏晴忽然狡黠的忽闪了下眼睛:“不见得吧——都传董大人来是要与你们白家结亲的。”
      白西飞差点被噎住,双目圆瞪着,咳了几声:“你不是胡说吧?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能知道什么呀,成天只顾着玩,哪会留意这些事?我是问了一个和董大人有些交情的亲戚才知道的。”
      “怎么说?”白西飞问,唇角习惯性地噙了一抹玩味的笑。
      “这下可要称了你的心意了——你可知道这位要与你结亲的小姐是哪位?”苏晴慢腾腾地说。
      白西飞暴怒:“我哪知道——别是个丑姑娘吧?!”
      “你……”苏晴苦笑不得,“放心,非旦不是个丑姑娘,你还见过人家呢——”
      白西飞越发来劲了,索性把手里的吃食都丢回盘里,眼巴巴的瞅着苏晴。
      苏晴也不卖关子了,说话的时候仍双目含笑:“记得两年前中秋赏灯会么?”
      “你是说——”白西飞神色一滞,竟有些兴奋,一味的催他快讲。
      “董大人府上有一位公子,两位千金,前年随他一起来县里做客的便是他的小女儿董相君。”
      “那个小丫头?!”白西飞隐约记得她单薄纤弱的身形,“好像还挽了两边云髻——”
      “你倒是记得仔细,那次我们几个一块儿去花灯会玩,你不是还抢了她的糖葫芦来吃?”
      苏晴戏谑的笑。
      白西飞竟痴痴笑了起来:“哪里是要跟她抢着吃——我就没见过那么爱吃糖葫芦的,一路上只顾着吃也不理人,我看她都吃第五串了,怕她要吃坏了牙,结果倒被你们笑话我跟一丫头片子抢吃的了!”
      “你还有理呢。”苏晴笑了,“估计过些日子中秋,她还得来一趟。”
      “真的?”白西飞有些高兴,“也不知道那丫头长胖了没?——不过,董老头怎么会想到结亲啊?他堂堂一知府大人怎么舍得把女儿往咱这乡下送呢?”
      “内情我哪知道啊,不过董相君不怎么得董老太太的宠,好像是和她早逝的娘亲有关,恐怕这知府千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呢。”
      “瞧你说的,莫非那丫头还身世坎坷了?”白西飞不以为意的笑,“我就不信,知府千金还能比普通百姓苦不成?”
      “那也是说不准哩。”苏晴嘻笑着,“总之,万一这事儿真成了,兄弟我少不得要恭喜你的,到时候可要记得请我吃酒,要上好的桃花酿——”
      “你再嘴贫——”白西飞跳起来,似笑非笑。
      从这一天到白西飞见到董相君,只不过隔了三天,却并不是在家里的客厅里,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现实的相遇来得比期待中要快。
      当白西飞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与董相君檫肩而过时,尽管只在两年前见过一次面,但模糊的记忆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清晰无比,犹如两年里从未忘却——白西飞来不及多想,他的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几步跑到她面前,白西飞带着惯常的近乎摄魂的笑容说:“是董相君董小姐吗?”
      她看着白西飞,眉目如画,眼神是安静的,黑白分明的瞳眸,清翦得宛如藏了一幅山水画,只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已经让白西飞有种自己要万劫不复的错觉——
      “我是。”她说,唇角似乎带了笑,却是极浅极淡,平静得过了头——甚至没有反问他是谁,又何以知道她的名字。
      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笑容呢?白西飞忍不住怔怔地想,但他没有深究——他没有庸人自扰的习惯。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白西飞见她挽了一个包袱,神色带着很深的疲倦,实在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请问——”她迟疑着开口了,“你知道县衙怎么走吗?”
      没有由来的,心猛然揪紧了——她略带绝望的软软的语调,忽然像羽毛一样幽幽的落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带你去——”白西飞浅浅的笑了。
      一路上董相君话很少,似乎对白西飞也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她好像并没认出白西飞。
      “我只知道父亲说要来白水县衙,我没有等父亲来接我就来找他了……”董相君断断续续的说,“盘缠也用完了……”
      白西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他本能的有些后怕——如果这样的话,万一他没有遇见她,那她会到哪里呢?万一遇到的是坏人呢?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叫白西飞,我爹白穆就是白水县县官……”
      董相君忽然快速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啊……难怪看着好亲切,原来是你——”一扫先前的冷淡,她的神情忽然生动起来,尽管她自己并没有察觉。
      原来她记得。白西飞有点高兴,他直觉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她的忙,因此只是一个劲的说:“你马上就能见到董大人了,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很久以后,白西飞再回想起现在就会庆幸自己有足够幸运,在董相君仅有的一次绝望时,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省去董相君与董笙父女重逢的悲喜不谈,白西飞再见到董相君时已是翌日晌午。
      饭席上只坐了四个人,董笙对白西飞赞赏有加,十分感激他。原来这次董老太太趁董笙外出,逼着董相君答应嫁给一户远在京城的官家公子,董府里真正疼她的只有她的父亲董笙,董相君迫于无奈私自离家外出寻父,所幸一路虽然艰辛却总算有惊无险的顺利到达了白水县,只是怕这董府她是不愿再回去的了。
      和昨天的情形判若两人,也许是和父亲重聚的喜悦抚慰了她一度陷入绝望的心情,今天的董相君神采动人,笑语嫣然。她其实并不是白西飞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如果单就外貌而言,沈应冰也许要更胜她一筹,只是白西飞就是觉得从没见过这么水灵通透的人——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丝质长裙,双眸水样般明净清澈——原来她的五官这么适合笑的模样呢,白西飞忍不住感慨,感觉就像微风拂过原野万花齐放般的盛景,和煦而暖人。
      两位长辈又怎会看不出白西飞对董相君的好感呢,不禁相视而笑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到苏府,却没有在苏晴房里找到人,转了半晌,白西飞终于在□□莲花池畔看见了正在戏水的苏晴。
      傍晚的天色十分柔和,橘红色的夕阳斜斜的像挂在前方的高墙上,暖风拂过,池里蛙鸣一片。苏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上的神情明净而空灵。他坐在临水的青色大石上,白色外衫半敞着披在身后,束腰被他解在一旁,双脚在水里晃出了一片水花。
      “小晴!小晴!”白西飞笑着晃了晃苏晴的肩膀,唬得他险些栽进了池里。
      “……”苏晴哭笑不得的看着白西飞,白西飞则径直在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快起来,这地儿有点湿,你衣服要弄脏的——”苏晴急急的伸手去扶他。
      “哎——你坐得,我偏坐不得了?你真是——”白西飞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挡住他的手,“我来告诉你——”
      “见到董相君了?”苏晴说。
      “呓?你知道啦?”
      “嗯,那天你把人领回家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苏晴淡淡的说。
      “什么?!”白西飞满脸惊奇,“你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什么?”苏晴好笑的瞅着他,“我和小篱在茶楼的楼上坐着呢,爹要应酬一个客人顺便带着我们,走不开的。”
      “哦。”白西飞不置可否,只笑笑的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相君要在我家住下了,她还说想到书院呢——”
      “啊?”苏晴惊讶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白西飞摇了摇头:“我哪知道,她家有点问题不能回去啊,老头子就只说相君要在这儿住一阵呢。”
      “那不是等于把你们的事定啦?”
      “也不算——老头子又没说。”
      苏晴忽然就笑了:“原来如此——董大人和白伯伯果然好心思,只是——你说相君想进书院?”
      “哎,书院那里还不是你家苏老头一句话的事?她就只求了我这一件事,总不能不答应吧?”
      “你答应了?”苏晴一惊,“这可不是小事——”
      “不然我来求你干嘛呀?小晴~~你去跟你家老头说说嘛,我求我家那老头他就是不答应,非得让我自己搞定,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事关荣辱啊~~”
      “这……我的话爹是不会……”苏晴面露难色,“我…”
      “小晴~~”
      “阿飞……”
      “你不答应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哦!”
      “啊,你不要乱来啊!”
      苏晴叫着,扯住作势要跳的白西飞。
      “不管不管,你非得答应了才行!!!”白西飞牟足了劲地闹,两人挣扎之间,脚底一滑,双双跌入了池中,顿时渐起大片水花……伴随着白西飞的惨叫声,苏晴在混乱之中喃喃说:“好啦好啦……寻死觅活的真是丢脸……”白西飞大喜,笑嘻嘻的把他抱了个满怀说:“小晴果然是个好人啊啊啊~~~”“啊!放手啦,要沉了!!!”苏晴展不开手脚,连呛了好几口水,白西飞慌忙松开,两人一阵忙乱……
      最后上岸的时候,二人与水鬼无异……
      仔细梳好最后一缕头发,苏晴站起身来,确定自己的装束并没有什么不妥后,出门往父亲苏远的书房走去,一路上他神色凝重,形影飘忽。
      书房里有亮光透出,仔细听就可以听见书页翻转的声响,夹杂着父亲压抑的咳嗽声。
      苏晴抬了抬手,却幽幽的停住了,他还是没有办法这样向父亲求助……
      他小心的后退几步,心跳已经乱了,紧张和无力之感使他有片刻晕眩。
      对不起……阿飞,我还是没有勇气啊……
      仓惶的想着,苏晴急欲转身离开,一回身,却怔在了原地,望着面前的人有片刻失神。
      淡淡的月光下,那人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绸衣,形容静谧,风神玉立。他很年轻,但神情却显出比年龄不相宜的沉静。一双狭长的黯黑色眼眸在他白玉般无暇的面容上愈显深邃,浓得化不开的沉郁,仿佛要融进无边的夜色里。
      “小篱……”苏晴想笑,却只牵动了唇角,“今天月色真好,我出来走走,啊,肚子有点饿了呢,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宵夜……”
      “我是来找你的,哥。”苏篱说,他的声音暗哑却意外的慵懒好听。
      “哦……”苏晴仿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有些僵硬的笑了。
      “我们边走边说吧,别打扰到父亲。”
      苏晴跟在苏篱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苏篱开口了:“你有事要求父亲?”
      苏晴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
      “什么事,或许我能帮你。”苏篱随意地说。
      “是董相君——”苏晴说,敏感地发现苏篱身形一顿。
      “董相君想进书院……阿飞让我去跟父亲说。”
      “……”
      沉默。
      终于苏篱回过头来说:“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苏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笑了:“谢谢。”
      “我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白西飞。”
      “我知道——”苏晴说,幽幽一笑,转身走了。
      月色如洗,笼在人的身上却有一种冰冷的感觉——苏晴忍不住颤抖了。
      董相君来到书院不过是三天之后,只是与白西飞想的有些不一样,董相君没有和他一起在书院东堂念书,而是在西堂,用夫子的话说——她年纪尚浅,西堂的课业比较轻松,因此更适合她。白西飞还是很高兴,在他看来没差多少——东西堂之间只隔了一个庭院而已。
      高兴的显然不只有白西飞一个,所有人都兴奋不已——居然有女子和他们同堂而学,而且还是知府千金——白西飞自是得意不已,他每天与董相君同进同出,真真是羡煞旁人。
      这一天白西飞要请所有人去延庆楼,说是要庆贺书院有史以来首次破例收了女学生这一伟大创举。大家巴不得有机会接近这位知府千金,一个个急吼吼的完了学就要出发,白西飞让苏晴请着大家先去,他自己去西堂接董相君了。
      曲静静慢腾腾的收拾着书桌上的东西,不急不徐的样子。
      “曲公子,一道去吧。”苏晴微微笑着,温润如玉。
      曲静静怔然。
      “阿飞这么有兴致,就当帮我的忙,去凑个热闹如何?”
      曲静静笑了:“谢苏公子一番好意,可我真的不想去。”
      苏晴略略螓首想了会儿,灿灿一笑:“不如我们再像上回一般,去另寻个酒家小酌一番?”
      曲静静半晌无话,脸上的神色一时间急速变幻,煞是有趣,良久才低低说:“苏公子这又是何苦……好吧,我跟大家去就是。”
      苏晴一脸叹惋:“这样就不能与你把酒谈心了——”
      曲静静哭笑不得,明知道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去赴酒宴以顾全白西飞的面子,可是心里却宁愿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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