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约定（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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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那个午后，阳光正好，碧空澄澈，那个名叫北岛诚一郎的少年，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凉子的眼前。
彼时凉子倒在校园偏僻的角落里，浑身伤痕累累，被一群高年级的不良肆无忌惮地嘲笑。那个瘦高的少年紧握棒球棒，像一个无畏的勇士挡在她身前，遮住了她头顶的大部分天空。
“你们还不快滚，我已经叫了老师了！”
“呸，真晦气，我们撤。”
“那个……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务室。”
本来以为这不过是生活中平平无奇的小插曲，在踏进医务室的那一刻就画上句号。谁料过了几天，那个少年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脸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说：“清水同学，我……我喜欢你。你、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凉子愣住了。这还是第一个认认真真对她说喜欢的人。
“我……我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你了，觉得你很酷。我一直想鼓起勇气找你表白，但是怕你拒绝。没想到这么幸运，我有机会可以帮你，现在的我……我可以吗？”
凉子仰头，一寸寸审视局促的北岛。北岛和那些不良少年不同，是字面意义上的好学生，学习用功，还是棒球部的主力，笑起来爽朗阳光，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升入初中后，凉子懂得了一些事情，世界在她眼中是灰暗的。她没有任何拼搏向上的动力，苦苦地在绝望的泥潭里挣扎，对于未来，她看不到一丁点希望。她每一天都在自甘堕落，打架、逃学、染发、打耳洞、不守校规、门门功课挂红灯，大人讨厌的事情几乎做了个遍。
凉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子，也不喜欢他，却不切实际地想，如果是这样一个人的话，她或许可以有所改变的吧？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北岛喜出望外，激动地去牵她的手，凉子却飞来一个眼刀，满是警告的意味。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生硬地拐了个弯，最后伸向自己的后脑勺。
“抱歉，是我太急切了。”
“嗯。”凉子悄悄将手放到背后，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下来。
“今天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嗯。”
第二天凉子便开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恋爱。北岛喜欢和她黏在一起，喜欢牵她的手，每天都要送她回家。他的手厚实温暖，被握住应该会很有安全感，但是凉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北岛央求她去看自己的社团练习，在棒球场边上，凉子注意到北岛频频向她看来，和同伴眉飞色舞地聊天，似乎是在分享恋爱的喜悦。
他总是滔滔不绝，兴奋地陷进自己的世界里，凉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艰难地挤出乏善可陈的语言。
“我今天三振了一色中的最强打者！我投了最自信的曲球，他果然挥棒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
这个少年习惯站在主导的位置，想征服，想炫耀，哪怕遭到抗拒也要紧紧握住她的手；和他在一起时，凉子只觉得桎梏，没有自由，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无论从哪方面都无法契合，心到不了一处，自然就会产生距离。北岛觉得她冷淡，偶尔也会说些抱怨的话。
“你……不喜欢我吗？偶尔也要回应一下我啊……只要一下就好，我会很开心的！”
“我好歹是你的男朋友呀，偶尔对我笑一下不好吗？”
仅仅过了一周，凉子就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这一天，她借故拒绝了北岛送她回家的请求，北岛的神情有些受伤。
北岛走后，凉子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走进路边小店买了包烟。
凉子蹲在路边，笨拙地打着打火机，点燃了人生中第一根烟。烟雾缭绕中，她捏着烟，有木有样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 烟草辛辣的味道混着尼古丁的气味从喉咙倒灌进鼻腔，呛得凉子涕泗横流——这是什么鬼东西？
凉子有些懊恼，站起来用脚恶狠狠地碾碎了火星，接着把剩下的烟重重扔进垃圾桶。
夕阳渐沉，暮色深深，凉子沿着河的上游慢慢走到河的下游，在河堤上坐了下来。身后火车在轰鸣，微风中树影婆娑，小河闪着粼粼波光，熟悉的风景尽被橘色的残光笼罩，显得愈发冷清。凉子想起过往的种种，又瞥见远处树梢上形单影只的飞鸟，心下怅然，将头深深埋入膝盖里。
“姐姐，你在哭吗？”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软糯的童音，凉子抬头，对上一双很近的乌黑大眼睛。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扎了两条羊角辫，圆圆的脸像苹果一样可爱。她见凉子脸上干干净净，半点伤心也没有，又惊讶又好奇，眨巴着大眼睛，半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没在哭啊……”
她一怔，茫然地说：“怎么会啊。”
她怎么会哭呢？她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要把眼泪展现给任何人，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第二天一大早，凉子去北岛的班级把他叫了出来，装作没看见北岛脸上的羞涩和惊喜，单方面宣告：“我们分手吧。”
自那以后，凉子再也没有见过北岛。她一直对北岛心存歉疚和感激，直到今天，她看到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听到那些恶毒的话语，埋藏许久的幻梦骤然被惊醒，一时间觉得莫名可笑。
*
凉子百无聊赖地躺在天台的水塔上，举高一只手，眯起眼睛仔细端详。手掌向上，遮住刺目的日光；手背向下，隐藏在阴影中，手指是自己最为熟悉的形状，由于常年打架，指关节覆了一层薄茧，隐隐蕴着某种力量。
她讨厌男性，非常讨厌。
那是一种打心底里的生理性厌恶，她无法接受男性的触碰，那种感觉令人作呕。
虽然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可以变得正常一点，不再那么讨人厌，也试图去改变，但她果然还是做不到。
还是放弃吧。
“清水同学。”
凉子别过头，高桥正站在水塔下仰头看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赞同。
“为什么一大早就逃课啊。”
凉子放下手，垂着眼帘，低声问：“为什么总是找我呢？”
高桥怔住，怪异地看着她，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但凉子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高桥完全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她犹豫了几秒，叹息着回答：“大概是习惯了吧。”
听闻此言，凉子陡然抬眼，直视高桥的眼睛，茶色的瞳仁平静如一汪湖水，看似和平常无二，却幽远深长。她说：“偶尔放下责任也未尝不可，会更轻松些吧。”
高桥的眼神闪了闪，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忧郁：“你还介意那天的事吗？”
凉子一愣，随即缓缓摇头：“那种事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啊。我只是觉得……班长你，太累了。”
高桥没有争辩，而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神带着丝丝惆怅。
此刻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和风习习，但在这小小的天台上，好似压着一团乌云。
*
夕晖落尽，天色淡淡，不二站在河边出神。
今天凉子没有来。她爽约了——也不能这样说。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约定，凉子也没有一定要来的理由，只是从前的每一天太过理所当然，他根本没想过还有这样一种可能。他难掩内心的失落，平日热爱的网球练习都变得索然无味，决定直接回家。
他走在路上，瞥见前方转角处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极了凉子。他按捺不住心底的冲动，径直走了过去。
暗淡的天色里，凉子被五六个不修边幅的混混团团围住。
这些混混看准附近无人，自恃手中有棍棒，挤出猥丨琐的笑容，大摇大摆地向她逼近。
“美女，要一起去玩吗？我们请客。”
凉子沉下脸，目光冰冷：“滚。”
“哎！竟然生气了！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唉，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这么不识趣呢？像老处丨女那样刻板可不好啊。” 眼见凉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混混们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蹦出来的词越来越粗鄙下/流，“让我们操//开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活……”
难以入耳的淫/言/秽/语瞬间打开了凉子记忆的开关，名为理智的盖子轰然倒塌，情绪的岩浆在沉默中爆发，汹涌奔腾，叫嚣着要毁天灭地。凉子挥拳，揍翻一个混混，带着无尽的怨毒与恨意，用尽全身力气，朝对方的下/三/路重重跺了下去！
“啊——”
“你们到底把女人当成什么啊！”凉子声嘶力竭，“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我才——”这么讨厌男人啊！
混混们的肮脏话语，凉子不顾一切冲上去的身影，还有爆发出的那声怒吼，都被偶然路过的不二尽收眼底。这一幕好似在他身体里烧了一把火，血气直冲大脑，身体先大脑一步而行动——网球袋落在地上，拉链被拉开，球拍被取出，几颗网球山呼海啸般命中混混，霎时间全部打晕。
等不二回过神，却惊愕地发现凉子像是发疯一般，暴怒着抄起一根棍子，把躺在地上的混混打得浑身是血，即使对方如何哀嚎求饶，她都没有停手的意思。棍子打在血肉上的声音、骨头裂开的声音越来越刺耳，但她置若罔闻，反倒一副不打死不罢休的架势，像是在借自己的棍子发泄着陈年积累的负面情绪。
不二心中一动，以往的种种反常都在这刹那间连串成线，想起那天凉子没有直面回答的问题，忽然明白了一点凉子打架的理由。
——原来她一直面对着这种人吗？
只是一个晃神，混混就已经失去了哼哼唧唧的力气，倒在血泊里，陷入昏迷，可凉子还在机械地打着，身上沾了血，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在那一瞬间，恐惧袭上心头，不二慌忙大声阻止：“清水！快住手！”
但是，几声呼喊又怎么能阻止暴戾的她。不二匆匆拽住她的胳膊，企图将她拖离，凉子发现自己挣脱不开，直接反手一棍，朝他的脑门招呼。不二下意识偏头躲过，然而忘记自己还拽着凉子，一拉一扯之间，两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身体接触地面时的疼痛让凉子回过神，她认出阻止自己的人，气急败坏地大骂：“你干什么？你这种小鬼什么都不懂！”
“是的，我不懂。”不二大大方方地说。他坐在满是血和泥的地上，手搭着膝盖，神态自若。他问：“我们算是朋友吧？”
“那又怎样！”凉子怒不可遏，“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话说出口的瞬间，理智突然回笼，凉子愣住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翻身坐起来，抱着膝盖，将头垂的很低，小声说：“对不起。”
不二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朋友……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提起这个词。她想起那条淙淙流淌的小河，想起那个荒废的网球场，想起那些与夕阳相伴的时光。
像是获得了一种神奇的魔力，心底那头暴虐的凶兽被逐渐安抚，另一种不知名的酸涩情绪在空虚的内心里逐渐充盈。她想，虽然彼此没有说过什么，但，那大概是算的吧？
于是凉子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做个约定吧。”不二站起来，掸去裤子上的尘土，嗓音低沉沙哑，“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不用动手，我会帮你揍回去的。”
凉子怔住，抬头看向他。在夕阳之下，少年的笑容温暖而真诚，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掌不是很大，手指纤细修长，指尖圆润，掌心有着常年打网球落下的薄茧。
在那天傍晚，凉子第一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回握一名男性的手，双手交叠的刹那，仿佛握住了整个夕阳。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约定（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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