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七草》月珏云际

4、抚子

　　「野辺見れば 撫子の花 咲きにけり わが待つ秋は 近づくらしも」 ——万葉集

　　第二日的晚上，如同任一个秋日的夜晚一般，凉爽而宁静。
　　然而博雅却怎么也无法做到睡死了去，只是攥着那朵桔梗，透过门上的竹帘看向天空。
　　夜空却不是漆黑的，而是一种深邃而虚无的湛蓝色，多看之后，更有一种紫色自那蓝色之中泛出来了。
　　就在博雅越看越没有睡意的时候，自家的庭中忽然传来一阵幽幽的时隐时现的笛声。
　　就算是在宁静的夜中，也几乎难以分辨的笛声。
　　然而博雅一听便知道，是心爱的叶二才能发出的声音。
　　博雅下意识地一摸，果然叶二竟然不知何时已然不在枕边了。
　　博雅一惊，站起来就往门外走。正要踏出门口，忽然看见手中的桔梗，一凛之下，这才想起晴明的告诫。
　　听见什么也别出门……晴明这么说道，必是有他的道理罢。
　　博雅心想着，便止了步，透过竹帘的缝隙向庭中看去。

　　确有一个人影静静地立在庭中，作着吹笛的动作。那人的身影融在夜色之中，甚是模糊。仔细看，也只能看出那人发长及地，所穿也是十二单衣的样子，大概是女性。
　　这种时候……是女鬼？！博雅心中想着，不禁有些惶恐起来，手也有些不听使唤，一抖之下把桔梗给抛到了地上。所幸并未发出什么声音，庭中之人并未被惊动。
　　只是那人继续吹着，让博加越来越心痒难搔。
　　明明是自家的正在闹别扭的叶二，却在别人的手里发出玄妙而绝美的声音，怎能不让博雅有出去的冲动。
　　尽管他牢牢记着晴明的话拼命克制，终究还是“噫”了一声。
　　何人？笛音骤停。
　　博雅倏的起身，却仍是没敢发出声音。
　　那个人缓缓转身，借着极淡薄的星光，博雅仍能依稀看见那人的面目。
　　果然是个女子，似乎眉目也并不可憎。
　　就算是女鬼，也不至于是个厉鬼罢……况且又吹得那么美的笛声……
　　博雅这么自我安慰着，忍不住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

　　靠近了那女子，博雅彻底看清楚了她的形貌。
　　一双杏眼水波流转，极黑的及地的长发却没有重量似的，烟雾般柔柔的融在夜色里。身上着的瞿麦花样的十二单衣也甚是华贵。
　　那女子听得有人出来，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向着博雅微笑，好久不见了，博雅殿。
　　博雅一惊，近前看去，只觉得这个女子果真眼熟，却怎么样都想不起名字来了。
　　博雅尴尬之余，一转首便看见自己的叶二真的在那个女子的手中，并且凭着夜光竟然萤萤发亮起来。
　　叶二……
　　博雅殿的心中，便只有这小小一管竹笛么？女子的声音轻柔而平静，虽然是这样的话，却没有半分怨气。
　　啊，十分抱歉。博雅立时慌乱起来。
　　呵，博雅殿不必惊慌。小女子只是对此笛朝思暮想，想要一试清音罢了。
　　博雅忽然抬头，再度仔仔细细的看了那女子的容貌，忽然有了印象。
　　…………是伊野家的抚子小姐？！
　　正是。抚子笑得温柔而端庄。
　　可、可是……
　　博雅殿想说，小女子早在月前便已死去为何还会在这庭中？
　　…………
　　抚子却不再说什么，转而轻拂了叶二一下，说道，博雅殿的叶二，果然是世间少有的奇物。
　　博雅望着面前自在的女子，惊得早已说不出话来。
　　想我生时，求您借笛一试，您却犹豫许久，推说此笛怪癖，后来好不容易借给了我，却故意让我吹不出声音，让众人笑我不识好歹。此等憾事，怎能不让我对此笛魂牵梦系？
　　博雅开始愈加的惶乱，只得对抚子说，抚子小姐，此事是我不好……请、请你……
　　请我什么？
　　请你了此夙愿之后，早登极乐去罢。
　　笑得温文尔雅的抚子闻言也没有一丝的神情变化，然而她再开口时，已经毫不客气的语调。
　　源博雅，你令我颜面尽失，又累我对此笛心存执念，竟至衰竭而死……我早已无法升天，何用你来好心祝祷什么？！
　　笑容还是那个笑容，却发出那样的声音，让博雅不由得背脊一凉。
　　抚子见到博雅恐惧的神情，笑得愈发温和。源博雅，我本不想伤你性命。可是今日该你大劫，正好我又挑了今日来一了夙愿，我便顺应天理，给你一劫罢。
　　博雅缓缓后退，大惊道，抚子小姐，你想做什么？
　　这一句话被博雅大声说出，回荡在庭院上空。然而家中却没有半个人被惊醒，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放心罢，你的家人现在都好好的在安睡，便是有什么声音，他们也只当是恶梦罢了。
　　你……
　　源博雅，我只是顺应天命，正好你该伤在我的手上！
　　抚子的笑容越来越迷人，迷人得仿佛她衣衫上漂亮的瞿麦花也开始绽放了一般。她的身周开始浮起一阵淡淡的香，继而越来越浓，最后这馥郁的空气竟开始自己旋转起来。
　　死在花香之下，怕也甚是风雅罢，博雅殿？抚子静静立在这一片芬芳的风中，宽大的袖子轻轻的摆动着。风偶尔掠过叶二的边上，发出一阵悦耳的乐声，却说不出的奇诡。
　　博雅不断地往后退着，然而风却越卷越大，在一瞬之中，竟已几乎要把博雅吞噬进去了。
　　祝您早登极乐罢，博雅殿。抚子维持着那个美丽的笑容，轻轻柔柔的说着。
　　博雅恐惧到了极处，只能大声喘气，却再无力移动半步。
　　四方青石，邪魅避行，五星紫气，不惧不惊，封！
　　忽听得身后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博雅一愕，险些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