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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极乐山庄的赌局 ...

  •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压着山顶,狂风吹得矮树哗哗作响。傍晚时分,谢至骁来到极乐山庄。
      他一人,一剑,一匹骏马,猎猎山风中笔直挺立的模样,如同上古神祗不朽的雕像。
      极乐山庄的大门却是敞开的。
      高一丈六尺,宽八尺九寸的两扇大门,就那么大敞四开着,门内没有影壁,只有一望至底,宽阔敞亮的巨大院子。院中有高大乔木,正随风款摆茂密的树梢。
      谢至骁下马。手执缰绳,缓步迈入大门。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缓慢,稳健,重如泰山。他长衫柔软的下摆,他腰间玉佩的璎珞,他脑后那随意一束的长发,在如此狂风中,竟都是一动不动,如他的步伐一般冷静而坚定。
      甬道对面侍立着的那个人,以最谦卑的姿态微躬着上身,目光望向地面,却已经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敬意。以谢至骁那缓慢的步态,似乎还要很久才能走完这漫长的甬道,可是几乎只是一眨眼,那双穿了牛皮靴子的脚就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中。
      “在下谢至骁。劳烦回禀庄主,谢某已如约而至。”
      “回谢大侠的话,”侍者说了个不大好的消息,“鄙庄主已于三日前,因急事外出。临去之前曾吩咐过小人在此恭候谢大侠。鄙庄主言道,与谢大侠有约在先,奈何俗事催逼,不能相侯,甚为惭愧。为表歉意,极乐山庄上上下下皆为谢大侠敞开,但盼谢大侠谅解。如可稍候数日,则鄙庄主感激不尽。”
      谢至骁笑了笑:“何必这么见外。左右无事,等就等好了。”他饶有兴味的笑着,目光越过侍者看门户以内深深的院落,悠然道:“我的马要喝酒,麻烦照看。”嘴里说着话,绕过侍者,一步迈入甬道尽头那声名显赫的门户。

      何为极乐?
      最醇的酒,最美的女人,最疯狂的赌局。
      最传奇的神兵,最神秘的秘籍。
      稀世的奇珍,恶俗的百戏。
      杀人的手,救命的丹药。
      你想要的一切,这里都应有尽有。
      是为极乐。

      金字第一号房根本不是个房,而是个大厅。
      你想像它有多大,它就有多大。你想象它有多乱,它就有多乱。
      老虎机、玛莉机、捕鱼机一排排一片片的摆放着,次序井然而又因着人头攒动而凌乱不堪。正中几张巨大的牌桌,十几个江湖豪客,带着他们的衣着暴露的女人或娈宠,分别围聚着,吆五喝六高声喊叫,声音甚至高过了捕鱼机刺耳的音乐。
      却有一个人,在一片嘈杂中悠然坐着,安静而闲适,即使他身周衣香鬓影混合酒肉汗臭,他只要那么坐着,手指轻叩着桌面,就优雅得好像这世上再无红尘。
      几个站在赌桌边的豪客已经输得红了眼睛:“X他妈!这小子邪了门啦!老子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邪门的赌局!”
      “小白脸,你他妈出老千!”
      庄家是个瘦瘦高高,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的汉子,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却压过了所有人:“极乐山庄的赌局,从来容不得任何人出千。”
      “极乐山庄”四个字,像有无形的震慑力。那几名豪客登时不敢再嚷,只有一个人仍不服气,嘟囔道:“哼,他能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不是出……我就不信了……”却再不敢说“出千”两个字。
      那人一笑,眉目间仿佛漾出自在花开,只问:“你们还要不要再来一局?”那几名豪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流露出了不甘和迟疑。
      那人提高了声音,冷笑:“人说极乐山庄的金字一号房,进门儿的都是英雄好汉,怎么区区几局骰子便一个个儿的都萎了?”他眉目流转,先是瞧着庄家,接着便注意到人群中含笑围观的谢至骁。
      谢至骁一笑,往前一步,刚要说话,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我跟你赌!”
      众人眼前一花,只觉得突然多出的那个小姑娘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就直接掉到牌桌上。眼力稍差的人绝看不出她是怎么样出现,又是怎么样跳到牌桌上坐着的,只是那么眼前一花,这穿着淡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就出现了。她翘着腿坐在牌桌上,扁着嘴:“你玩骰子很厉害,是不是?”
      那人也微微的一怔,笑道:“厉害不敢说,不过我一个时辰之前坐在这里的时候,身前只有五两银子的筹码。”
      小姑娘看看他面前那小山一样堆着的各色筹码,回头就去找庄家:“喂,他面前现在筹码有多少?一百两?二百两?”
      庄家冰着一张脸,对任何一家赌坊来说,像那男子一流人物的出现都是不大不小的一场危机,即使极乐山庄的赌局也未必能够免俗,现在任谁站在他这个位置上都高兴不起来:“五万两。”
      “哇,好多!”小姑娘吐吐舌头,袖子一挽,露出皓腕如玉,和一只通透满绿的翡翠镯子:“这个也值五万两呢!”她说着摘下来递给庄家:“我也要五万两的筹码!”
      庄家耸耸肩,即使这样他淡淡的模样依旧有气无力的没什么精神,单看外表谁也料不到此公正是当年杀人越货大秤分金,北陆七国从容来去,一颗头颅价值数万,各路白道英豪闻名而头大如斗的巨盗。
      他将镯子交给身边一位侍者,由他去换筹码。有生意不做总是不像话,有热闹不看那就简直是犯罪,现在大厅里面所有人都围过来了,什么捕鱼机老虎机,竟然都没有这最简单的摇骰子引人关注。
      小姑娘向坐着的那人探身过去,问:“喂,你害不害怕?”
      那人一笑:“我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你很快就要输光了啊,输得连根毛都不剩。”
      那人笑笑:“如果姑娘发育得好些,我会很高兴把所有毛都输给你。”
      围观众哄笑,小姑娘瞪大一双眼睛,浑然不明白别人在笑什么——她绝不会承认“输得连毛都不剩”,只是刚刚才在别的牌桌前学会的话。但她知道自己被面前这个人狠狠地嘲笑了,她的脸憋得通红,高声问:“我们还是玩骰子,还是玩别的?”
      “一样是赌,当然越简单越爽利越好,”她面前那个人说,“一人一个骰盅,谁点数大,谁就赢,懂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骰盅扣着六粒骰子,在牌桌上轻轻地晃动。
      小姑娘的筹码换来了,她随手推出去一大堆,按住骰盅,说:“开始吧!”就稀里哗啦的摇。但她对面那个人,却是不慌不忙的,手腕一甩,一个骰盅,连着里面的六粒骰子,一齐摇晃着举高。声音清脆富于节奏,小姑娘抿了嘴唇,学着他的样子,也那么一甩——
      “哎呀!”小姑娘叫,众人哄笑,六粒骰子掉得满地上乱滚。小姑娘急忙跳下牌桌去捡,庄家无奈叹口气,早有人又取了一套骰子过来。
      小姑娘手里握紧了新骰盅,看着面前那人用唇齿轻叩着香烟点燃,对她露齿微笑。侍者用工具将下注区的那一大堆筹码扫到他身前。小姑娘脸色难看,只手一挥,又是一大堆筹码押出去。
      她学乖了,骰盅按着骰子在桌面上轻轻的晃,手腕几乎没有稍微剧烈的动作。谢至骁在人堆里看着,怔一怔,他已经从那只手腕上细微而独特的运力方式上认出了什么。小姑娘在长时间的轻微晃动之后,终于找到了窍门,嘴角噙了得意的笑,手腕忽然一甩、一飞,清脆的声音响起,六粒骰子在骰盅中晃动,同时远远地离开了桌面。
      她面对着的那个男人也流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微微点点头,骰盅落桌,他笑道:“姑娘好聪明。”
      小姑娘一笑,揭开骰盅,看看点数,两个四点,一个五点,两个三点,和一个六点。
      那男人也揭开了骰盅,整整齐齐的六个六,豹子。
      小姑娘难免有点失落,可是依旧信心满满:“下一把我一定赢你!”
      她当然有信心,不是每个小姑娘都能第二把就学会怎么摇骰盅的。可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第三把、第四把就能摇出豹子,跟她是不是个小姑娘完全无关。所以毫无悬念,她接下来依旧是输了,面前筹码堆体积越来越小。
      巨盗庄家有个异常文艺的名字,叫康梦,如今眼看着小姑娘最后一把输掉了面前的所有筹码正在那儿懊恼,便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刻意的放软了声音,道:“杜小姐,今儿便这样吧?”
      小姑娘柳眉一竖,说道:“我不,我要翻本!”
      “小姐刚刚来到鄙庄,沿途舟车劳顿,想必状态不佳,”康梦说,“眼看天时已晚,何不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小姑娘辩解说:“可我睡了一路啦,我现在精神得很!”她说着就摘了耳朵上戴着的一对儿小耳饰,两根手指拈着,大声说:“这一对玩意儿是西陆嫏嬛国高手匠人手制的,五万值不了,两万马马虎虎总值得了,换筹码!”
      康梦笑笑,也不再说什么,挥挥手命人去换筹码。此时围观众议论纷纷,对这小姑娘大手笔败家的行径早已达成共识,其说她有多大方,还不如说是稚子无知,丝毫不懂得天高地厚。
      谢至骁在人群里看着,已经有些索然无味。不过是一个老手和一个新手最简单的赌局,若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也不过是那男子神乎其神的摇骰子功底——说来也未必有多么稀奇,不过是,手熟而已。寻常人若能练出这么一手,天下的赌坊自然随他纵横,可是寻常的赌徒当然没有如此知微辩细的天分,即便有,又有几个肯下这种苦功呢?
      既然已经没什么意思,谢至骁便挤出人群,溜达到旁边成排的游艺机那边去。服务台的几个女孩子在伸长了脖子看那边的赌局,他用手指轻叩着桌面:“劳驾,换二钱银子。”
      女孩子看着他一愣一愣的,今天好几个客人一换就成千上万,突然来了个正常只换二钱的,还真不习惯。
      谢至骁领了筹码,闲闲的溜达着,平常的极乐山庄金字一号房绝对不可能有此刻这种空旷。他扔了几个筹码进去玩老虎机,运气不太好,什么都没吃到。
      最自在莫过于一个人游戏。
      他玩捕鱼机的时候,围观众们终于失去了兴趣,开始四散回到他们之前一直坚守的牌桌或者机器旁边,满大厅的游艺设备再也不能独享。谢至骁离开捕鱼机,施施然的向另一台机器走过去,忽然一个满头红毛的小青年儿一个箭步抢到他前面,风一般的落座扔筹码开始游戏,动作之行云流水令人目眩,谢至骁站在那儿呆了呆,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找地方歇歇了。
      他在服务台要了一小壶极乐山庄著名的云醐酿,随便找了个空闲座位坐下,就着白瓷壶小口小口呷着,看满大厅越散越乱的人群。
      一个赌坊的少年在人群中匆匆来去,经过谢至骁身边时,回头好奇的看看,谢至骁回以一笑。少年便笑开,飞快的离开又飞快的回来,手中端了个棠木错金蕉叶小托盘,给谢至骁放在身边,笑道:“下酒的小菜,谢大侠您慢用。”
      谢至骁一扬眉毛,金字一号房这么些人,这少年又没见过自己,怎么就一眼认定了自己就是谢至骁?
      少年笑眯眯的用恭维话解答了疑惑:“谢大侠通身的气度,虽千万人,独一无二。”
      谢至骁挑眉笑笑。少年转身就又去忙了,他低头看托盘中一对儿细瓷碟子,严丝合缝的嵌在托盘底部两个圆形凹口中,碟子中盛着两样小菜,一样是卤味,鸭舌、鸭掌、豆腐干,整整齐齐码了三层;另一碟是六七种坚果仁,谢至骁不算是讲究吃食的人,有几样坚果都不知道叫做什么名目,倒也无所谓,随便拈一粒丢进嘴里,很好吃,再呷一口云醐酿,两味重叠,别有异香。
      他看看坚果碟子有点好奇,身边有人在靠近,他两个指头拈起坚果碟子,往身后送去:“要不要尝尝?”
      来人一愣。
      谢至骁回身看着愣住在原地的女孩笑了,果然是适才那豪赌一掷千金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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