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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读作“爱情”,写作“诅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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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诅咒。
『爱我吧。』
『爱我啊。』
『我想被爱。』
是加诸于己身的诅咒。
『想被爱。』
『想被更加更加的爱着。』
是融入骨血之中的诅咒。
『……什么都会做的。』
『真的什么都会做的。所以……』
『爱我吧?』
亦是——
“你啊……只要是能够爱你的人,谁都好吧?”
大和守安定嘲讽似的对加州清光这么道。
正把洗好的湿衣服往晒衣杆上晾的清光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安定,又沉默着转过头去继续起了手上的工作。
安定有些错愕。以往被自己稍一挑拨,清光马上就会爆发。清光像这样对自己的挑衅漠然视之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我才不是谁都好!我是真的爱着主上的!』
上一次,或者说是上一世;同样侍奉着另一位上了年纪的审神者的安定清光有过一次激烈的争执。那个时候身为两人主人的审神者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尽管清光与安定和其他的刀剑一样陪伴了她数十年,可她的眼中只有烛台切光忠一人。是以到了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那人只让烛台切陪在了她的身边。
别室里安定问清光是否会寻找下一个主人。哭红了双眼的清光压根没有回答安定问题的心思。两人一言不合便发展到了彼此互挖对方痛处。
最后清光怒喊着揪住了安定的衣领。而被清光揪住衣领的安定则是露出了可恶的讽刺笑容。
『爱着主上?就你那种程度也配叫“爱”?和爱不爱无关。你啊,根本是只要有人要你就愿意侍奉那个人吧?』
『……!你……』
那个时候的清光百口莫辩,他那既生气但又无法反驳的模样看在安定的眼里说不出的可悲,说不出的可笑,又说不出的可怜。
“那个人要是知道你是因为这种理由选择侍奉她的——”
“——你也是一样的吧?”
安定的挑拨没能说完。
仰起那张时时刻刻都不忘记保护的脸,用红艳的好似石榴的眸子凝视着安定,清光以干净的嗓音道:“我(刀)们(剑)都是一样的。”
翕动着的薄唇柔/软而光滑,被微风扬起的黑发犹如柔顺的黑色丝线。清光的声音镇定而从容。
“不被爱的话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樱色缭乱,卷起一地落花的风吹散了清光的声音。清光抱起木盆往回走——他要晾晒的衣服都晾好了,再在庭院里待下去也无济于事。
撇下依旧愣着的安定,沐浴在阳光中的清光静静地想着:安定还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能说出那种话。等到安定知道的时候——
望向拉门紧闭的审神者的房间,清光知道距离安定知道一切的日子,不远了。
『爱我吧。』
『爱我啊。』
『我想被爱。』
“……”
可是,什么才能叫做“爱”呢?
无言的清光垂下了眼眸。
清光这次的主人是正统派的审神者,整个家系与审神者的渊源可追溯到千年以前。只要是这个家族里的成员,不论男女都是作为审神者出生,作为审神者死亡。不愿成为审神者或是无法成为审神者之人则作为背叛家族的耻辱被逐出家门并断绝一切来往。这样的家族的历代当主自然无一例外地是具有强大力量的审神者,而这样的家族自然也避免不了日渐式微的命运。
由于历史修正主义者大规模的出现,曾经一度败落、被时代抛弃的这个家族再一次重拾荣光,其仅存的后裔也成为审神者中的标志性人物。
“斩了它们——”
这是清光听到的他的审神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清光的意识因为这一句话被唤醒,而清光的肉/体才刚开始被具现化出来。
而那个握着清光本体的女人就那样拔刀出鞘,带着狂喜的笑容冲向敌方的刀剑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之中,刀剑破碎。被审神者斩成两段的敌方短刀的残骸甚至还来不及挣扎一下便被审神者一脚踏碎。
“呵呵呵……”
啊啊……这个人的话一定会和安定意气投合吧。清光这么想着,已被溅了一身的猩红。握着他的那个人则是更加不堪。她非但一袭巫女服全被然成了红色,连长发都因为吸饱了鲜血而凝成一饼一饼的。
清秀的容貌早已被鲜血所玷污,可她那张被狂气所扭曲了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如同只懂得砍杀的野兽那样疯狂,用不似人类会有的兽性来毁灭敌人。那浴血的身姿既优美又残酷,宛如一轮被鲜血灌溉出的山茶花。
受不了。受不了。真的是受不了了……战栗在身体里飞驰,兴奋在血液里流淌。清光不知道是那人的战栗与兴奋透过本体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还是自己在得到人的身体后有了人类的感官所以有了“战栗”与“兴奋”的感觉。总之,等清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砍了拦在那人面前的东西。
就像当年在冲田君身边时那样。
区别的话还是有的。当年拦在冲田君面前的是人。人类的皮肤很柔/软,不用费什么劲儿就能切开。麻烦的是脂肪和肌肉。清光讨厌脂肪太厚的人类,因为那些该死的脂肪会弄脏他。肌肉只要找对纹理方向便好解决。至于骨头……正是因为清光能轻易地切碎人类的颈骨,瞬间让人的头颅掉落下来,他才能成为冲田君的爱刀。
而现在拦在审神者面前的东西……刀剑比人类硬多了。有着人类身躯却与人类相差甚远的敌刀周身还环绕着铠甲一般的东西。
不过这又如何呢?
还不是一刀两断。
收拾完了敌刀清光也基本上适应了人类的身体。见浑身是血、连脸上都被血涂红了大半边的审神者一个人抱着一堆捡来的刀剑,他微微一笑,接过了这对等待着净化并重生的刀剑。
“我来帮你拿。”
“……”
审神者愣了一愣,用一种清光从未在其他的审神者身上见到过眼神望着清光。“惶恐”。对,要清光形容的话,那眼神一定要用这个词来形容。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你是我的审神者吧?”
清光回答着,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十分年轻的审神者不可思议。
“审神者命令侍奉自己的刀剑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吗?”
审神者依旧犹犹豫豫:“是……这样、吗?”
于是清光笑了:“就是这样。”
审神者带着清光回到了清光从未见到过的巨大本丸。
“怎么了?”
见跟在自己身后的清光目瞪口呆地望着本丸的大门,审神者开口问。
喉头滚动了两下,总觉得说自己没有见过这样巨大的本丸会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的清光很快道:“不、没有……”
“……?”
审神者察觉到了清光有所隐瞒,却不知清光在隐瞒些什么。大约是疲劳的缘故,她并没有深究清光的隐瞒。
幽深的庭院,豪华的马圈,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农田;大浴/室、露/天温泉、室内泳池、道场、人造瀑布……带着清光在有着上百间屋子的本丸里绕过一圈,审神者最后让清光把捡来的刀剑们扔到净化池里。
尽管清光对于把好不容易捡来的刀剑随便扔进水池里这种行为抱有些许的疑虑,但因为这是审神者的意思,所以他还是照做不误。
被捡来的刀剑们被强行净化,接着被审神者重新赋予了肉/体。不仅是短刀们,就连烛台切光忠、同田贯正国还有和泉守兼定等人也被满脸是血的审神者吓了一跳。在弄清审神者身上的血全不是她的血之后,刀剑们更是神情复杂。
只有清光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点迟疑的、打从心底地认同了现在的审神者是自己的主人。
并且,只有清光打从心底地为只有自己能理解现在的主人是个多么美好的主人这件事感到开心。
因为,这就像自己一个人独占了审神者,一个人独占了主人,一个人独占了会爱自己的人一样——
审神者总是在出阵。不停不停不停的出阵。远征部队也在一刻不停地持续着远征。计算好了远征部队出发与归来的时间,和第一部队一起出阵的审神者总是在远征部队刚到达本丸的时候便回到本丸,并发布下一次的远征命令。
昼夜不停的出阵与远征,刀剑们连睡眠时间都不被给予。虽说有了人类的身体,但付丧神始终是付丧神,刀剑们并不是非睡眠不可,但精神上的疲劳和肉/体上的疲劳还是会不断的积蓄。
“……继续、出阵?”
听到审神者命令的和泉守低着头,长发盖住了他的双眼,却盖不住他微动的肩头与紧握成拳也没能停止战斗的双手。
“是的。”
见和泉守的脸色不佳,审神者抬起手边装有团子的小碟,递向了和泉守:“还疲劳的话,再多吃几个仙人团子吧。”
“——————”
像是被审神者的话烧断了神经,咬牙切齿地和泉守右手一挥,那装着仙人团子的碟子便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接着摔了个粉碎。
“兼、兼桑?!”
不只是压切长谷部等人,就连和和泉守相处最久的堀川国广也鲜少能看到泉守如此悲愤的模样。
“……你究竟是不是人啊?!你还算个人吗?!”像拎小鸡那样抓起审神者的衣领,把审神者从坐垫上提了起来的和泉守怒声道:“你根本就没有人的心吧?!”
“长谷部、鸣狐和国广他们才刚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却还要他们出阵!!你——”
“伤不是治好了吗?”
即使被人粗暴的对待,审神者仍然像是毫无知觉那样疑惑地仰望着和泉守:“消耗掉了六个手伝之札,长谷部、鸣狐、堀川、蜻蜓切、太郎和清光都在一瞬被治好了。他们现在并不疲劳,身上的护身符也完好无损,刀装我也给了新的……这样的状态下出阵是完全没问题的吧?啊……你是想和搭档堀川一起吗?那就让药研代替堀川——”
药研藤四郎的等级比堀川国广低上许多。若是让他跟着现在的队伍出阵,只怕半路上就会受伤。
蓝得宛如海面的眸子里有风暴席卷,瞳孔骤然收缩。确定审神者没有丝毫反省之心的和泉守已是怒极:“你果真不是人——”
如果是人,就不会只是把国广他们当做器物来使用。只要不折断、不消亡就可以无尽地使之痛楚,压榨其存在价值。
“哈啊……?”审神者还是那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我是人类哦?”
“放开主上。”
清光的刀刃不知何时以贴在了和泉守的脖子上。
“再动一下,我就会斩了你。”
“斩了我?”
对着站在审神者身后,越过审神者的肩头对自己刀刃相向的清光露出个恶劣的笑容,和泉守冷笑:“就凭你?”
“对,就凭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兼定,是不是那个土方岁三的爱刀,是上过战场的第十一代兼定还是没帮上主人忙的第十二代兼定——”
清光的嗤笑声中充满了挑衅。看样子若是和泉守再不放开审神者,他便真的会对和泉守动手。
“你——!!”
“还不住手!”
和泉守还要说些什么,长谷部已喝退两人。单膝跪在审神者的面前,长谷部对审神者道:“主,十分抱歉。我等第一部队领命!现在就出发去往战场!请谅解和泉守体谅同胞之心,勿降罪于和泉守一人!”
“……”
“主!”
“大将!”
“主上!”
见审神者没有马上答复,除了长谷部之外的几人也纷纷跪在了审神者的眼前。
“………………”
俯视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刀剑们,审神者一向都很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为什么……?”
与和泉守对峙着的清光几乎以为这一声自言自语般的呢喃是自己的幻听。
“为什么啊……?”
一直到审神者再度发出了第二声呢喃。
“为什么要跪在我的面前?为什么一脸沉重?为什么要浑身颤/抖?为什么表现得……”
“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大睁着的眼眸比平时还要晦暗无光,宛如蒙尘之珠。审神者脸上的疑惑被虚无所取代。她脚步虚浮地踏前一步,也不管和泉守是不是还抓着她的衣领。
“呐,告诉我……为什么啊?”
“喂——”
被审神者脸上那种扭曲的表情所慑,和泉守松开了抓住审神者衣领的手。他就那么看着审神者走向跪着的刀剑们。
“大、大将?!”
药研明显是被忽然就跪在自己面前的审神者吓了一跳,这让审神者想要触碰他的手僵在了空气之中。
审神者见状转向了一直爱向自己撒娇,时常会羞羞怯怯地朝着自己笑的五虎退:“五虎——”
“!!”
用力抱紧怀中的小白虎,眼中噙满了泪水的五虎退浑身发抖地移开了视线。
“烛台切、长谷部……”
审神者又转向了平时最遵从自己命令的两人。
烛台切低头看着榻榻米,长谷部亦没有抬头与审神者对视。
“我、我哪里做错了吗……?”
审神者纤细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
审神者努力挤出个笑容。可这笑容实在太过扭曲,以至于让人觉得用“笑容”来形容这个表情都是对“笑容”这个词的亵渎。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是我的刀剑吧?!是我的东西吧?!是属于我的吧?!为什么要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要害怕我?!为什么要一脸为难?!为什么不与我对视?!我已经很努力了啊!作为审神者!我已经很努力了啊!能为你们做的事情我一件都没有少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是不喜欢我?!还是不爱我?!还是要忤逆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串奇奇怪怪的话语让刀剑们直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主上——”
“住口!住口!!住口!!!!!”
然而在刀剑们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前,站起身来的审神者已是状若癫狂地咆哮着、哭泣着。
“不需要我、你们都不需要我……那我也不需要你们……反正——你们不过是一群付丧神……刀解了你们、还会有新的你们——”
像是想通了什么,审神者笑着抬起了手:“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