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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血枭之夜 之 绝地 ...

  •   陶猗清醒后却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躺在原地闭着眼睛,静静聆听周围的声音。只是周围一片死寂,最清晰的声音竟然是他自己的心跳声,甚至连以内功心法抚平的呼吸都能听见。当他终于睁开眼睛,便发现这个动作毫无意义;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连上下左右都无法分辨。陶猗摸索着站起身来,并且暗暗告诫自己在见到光之前决不能再坐下或者躺下,在这没有破绽的黑暗中,若不是站着恐怕真不需要多久便再也分辨不出任何方向。站定了之后他四下摸索了片刻,隐隐约约能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狭窄低矮的矿道中,伸手便能触摸到头顶上的泥土。再检查一番,他便发现自己身上的兵刃器具全部消失不见,不由顿时变色。几枚蝙蝠镖还是哪怕削铁如泥的家传宝刀倒也罢了,但火石也不见了,可见对方真是不给他留一丝生机。但真正让陶猗变色的,是他身上三件白书尹送的法器也尽被敌人搜走。白书尹此人不能用常理度之,随手掂来的东西都可当千军万马。虽然白书尹一向对陶猗毫无保留,什么样的神兵利器都能交到陶猗手中,但陶猗自己绝不会在白书尹不在场的时候动用他的任何东西;见识过白书尹的力量,陶猗对这位至交好友几乎有种敬鬼神而远之的心情。而如今这些能使天地变色的法器却落入了血枭门人手中,陶猗只觉得心中的愤慨迅速转为几乎就要抑制不住的杀意。
      他深呼了一口气,静下心来。就算再怒再急,如今他还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国度,首要任务当是找到出路。这矿道里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什么声音,但还是能感觉到空气流动的方向。他站了片刻,然后扶着土壁,向着微风吹来的方向走去。他经过三个察觉到的岔路口,每次都结合风向和之前的来的方向选择继续向前。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左手一直扶着的土壁转了一个大弯,应该是矿道原地折回方才来的方向,但却摸不到周边其他矿道入口。他的面前似乎有一个比矿道大了许多的空间。
      陶猗又是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思索。他猜测自己已经跟着矿道来到了一个开阔的交汇点,应该有不只一个,甚至不止两三个通道汇入此处。于是却是要如何选路?摸着墙壁继续前行只怕是走回头路。可是他若放手,在这什么也看不见的地宫中便再没有参照物。他可能再也摸不到矿道入口,一直在原地打转。正左右为难,陶猗突然感到足边似乎有什么异物。他蹲下身来摸索着,竟握住了一截细长粗糙好似木棍的东西。
      木棍?他若有所思地继续探手摸索,感到周围堆着许多类似的东西,然后猛然惊觉:这哪里是木棍,分明是骨头;再感觉这长短粗细,说是牛骨怕是细了,说是野猪山猫又是粗了,只怕却是人骨!什么铜矿,这说是乱葬坑也不为过。陶猗沉思片刻,然后突然撩袍跪下,在黑暗中一记大礼以额触地。然后他拾起一根最长的骨头,猛地发力折断。果然两个断口都现出了青幽幽的光,虽然不过就一只萤火虫的光,却也是瞬间打破了坚不可摧的黑暗。但是光点亮起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失望地微微叹了一口气。早就听说过有些年头的坟头会冒出磷火,不免猜测是尸骨中蕴有火头,但到底未曾见过试过,而如今在绝境之中抗着亵渎逝者的罪过试了,虽看见了一线亮光,但这一点点微弱的光用来照亮出矿的路怕也是不可能。他需要真正的火!
      陶猗呼了一口气。他又拾起一根腿骨,折断了和先前那根并在一处,就凭着那四个光点开始搜寻地面。长安这一代多燧石,他如今又在地下铜矿,当能找到几片当火石用的。只是骨头的磷光实在太微弱,只能照亮寸许的地面,就着这点光在一片土石中寻找燧石,这与大海捞针也无甚分别。就这样一寸一寸搜过去,直摸索了或许有半个时辰,他又一次陷入黑暗——骨中磷火烧尽了。陶猗不愿放弃,又拾了两根人骨折断并作火把。就这样,待到第四次磷火烧尽,陶猗只觉得头昏目眩,完全无法分辨上下左右。他丢开手中的骨头,逼着自己坐下喘上一口气。自他醒来已经多久?自他陷入这地下迷宫中又有多久?不可得知。他坐在那里,用手扶着一旁的墙壁以维持方向感,慢慢调整呼吸。
      光,光,他需要光!从父母双双死在昏暗的巷子里那一刻起他便成了追日的夸父,化身为蝙蝠出入黑夜之中正是为了明日高悬能照向一片人头攒动的清平盛世,而到了这一刻对光的渴求更是生死攸关的急迫。
      江湖人道蝠王是暗夜的鬼魅,出没于夜深人静时分,如同蝙蝠一般能穿梭于最不可见人的黑暗之中,便是刺客盟的绝域他也能出入如履平地。但其实便是当年独身闯入刺客盟总坛时陶猗也没见过这样的黑暗,毕竟刺客盟的天山冰窟是山间洞穴,有流水,有蝙蝠,有石壁上闪烁着微弱光芒的野菌,还有偶尔还有从石缝间射入的阳光;再者刺客盟盘踞多年,洞穴四处多有火把火石,怎么也不会教人溺死在黑暗中。这世间但凡有人出没的地方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光亮,哪里又有完全的黑暗,废弃的地下矿洞大约是最特殊的例外,而这种例外却成了血枭门的锋锐。陶猗一手紧紧扣着矿道的墙,五指都陷入了泥土中磕着石头他也未曾察觉。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胸中愈发汹涌的愤怒与烦躁,平伏自己的脉搏。
      放弃那是必然不能的。
      歇得一盏茶的功夫,陶猗起身又是拾起两根骨头。天知道折断了多少骨头,他终于在那个空旷的矿道汇集出中心位置看见了燧石的一角。尽管口干舌燥,但陶猗只觉精神一振,放下手中的骨头让一点亮光照着地面,然后就用双手开始刨土。挖出两小块燧石之后陶猗又是呼了一口气。有了火石,走出这个地方的希望便又多了一分。他摘下襥巾,褪尽袍衫,只留一条裤子避寒。衣物可都是无比宝贵的火料。
      不过他只有这一次机会,绝不能失败。开始尝试点火之前他思索片刻,又是取了十来根骨头,一一折断,一半放在地上取光,一半便在布料上涂抹许久直到骨头不再发光。天知道这是否真能将尸骨中的磷附在布料上,但总是聊胜于无。之后他将两件袍衫撕成几片卷在骨头外面做成几个火把,而襥巾则是撕得极碎堆在地上做火引。只是他的衣物都是上好的丝麻,本不是容易烧起来的东西,再有身处这地底深处,无比阴冷,用来点火的还是将将从土堆里挖出来的燧石,哪能那么容易让他点起火来?照明的骨头换了两次火也未曾点着,他也不敢再去骨头照亮地面,只因为堆积此处的尸骨所剩无几,他不敢不留下十数根;若是实在点不着火,还得靠这些骨头才能从这个矿道汇集之处走出去。他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两块燧石,偶尔能看见几丝火星跳起,却总没有火焰跟随。直到他的双手已经麻木,意识都有些模糊,就突然看见一点亮光窜了起来——不是一个瞬间即逝的火星,而是撕碎的襥头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烧了起来,有一朵小小的火花绽开在黑暗中。
      在这不知天日,没有一丝光明的地下,他终于点起了火。
      陶猗压下心下的激动,将一个火把凑到火苗边上点燃。本来这等待火把点燃的片刻相较点起火的漫长功夫当真不算什么,只是于他而言却是几乎无法忍耐的片刻。待到火把燃起,他强压下飞奔而去的冲动,而是先攀着火把细细查看身处的地方。果然,他正站在一个足有两层楼高,成圆形的洞穴正中,周围有五个矿道的入口。他来时的那个矿道在他身后,道口堆着森森白骨,虽然如今所剩无几。他在每一个矿道口停留片刻,用一切感官观察每一条路的可能性。但就算有火把其实也根本看不见什么,就是一条条通往黑暗的死路;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感觉不到空气流动。可呆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却也能硬着头皮走下去。陶猗将燧石塞进靴子里,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抱着剩下的所有火把和尸骨,干脆沿着原来的路直行,踏入又一条矿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他仍然在没有尽头的矿道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第一支火把燃到了尽头。火光已经十分微弱,缠在白骨外面的布料也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灰。陶猗停了片刻,点燃第二支火把。在点火把的时候他努力地思考应该到底过了多少时间。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对时间流逝的判断,但凭着火把,估摸着大约从他点燃火到现在又是一个时辰有余过去。一共过去了多久?他已经无从判断,只觉得干渴的感觉愈发急迫,几乎无法忽视。
      他抖了抖已经熄灭的第一支火把,那节骨头却没舍得抛弃,和其余的火把一并抱着。天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第二支火把也快要熄灭的时候陶猗发现自己走入了死胡同。矿道的尽头是一个矿井,四壁不敢说光滑无缝却也是陡峭笔直。陶猗高举火把,想要照亮上方的出路,但他的头顶上只有黑暗。没有从出口漏下的光,没有任何声音,甚至没有风吹过。如果当真有出路,无论如何总能感到一点风的流动,不是么?
      但陶猗仍然是把火把放在地上,周围支起几根骨头保护火苗,然后就借着手中两根白骨开始往上攀爬。都已经走到了这井底,若是不尝试一下又如何能甘心?矿井四壁削得笔直,几乎没有任何立足点,幸好井壁是压紧的粘土,只是混了碎石而已,还能自己挖出立足点,虽然艰苦倒也能勉强爬上去。这矿井当没有多深,但陶猗爬得奇慢无比。他也不知多少个时辰水米未尽,一直处在坚不可摧的黑暗中,更何况让他倒下的毒至今未解,连他自己尚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血枭门还有人守在这地下迷宫的出口,那他就是当真能从这迷宫里走出去,却也不见得能走多远——陶猗突然毫无由头地想到。
      还未来得及悲观,他突然触到头顶上的岩石。矿井已经到头了,但显然头上不是出口,而是一快巨石。陶猗试探性地推了推,巨石纹丝不动。莫说他现在体力消耗殆尽,便是有完好之躯十成功力,挂在这无处可以借力的矿井壁上,也完全无法推动头顶上的巨石。从进入这个矿道开始到现在,这一切都是无用功。陶猗胸中一冷,然后几乎仿佛抓不住了一般直接落了下去。快要落地的时候,井底微弱闪烁的光芒提醒他还需要小心保护火苗,他这才扭转身形尽量轻巧地落地,虽然仍是激起土石乱飞,但侥幸没有扑灭井底的火把。陶猗抱起堆在井底的那些生存的最后希望,举起火把,然后跌跌撞撞地沿原路返回。
      第二次尝试撞上了一堵墙,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后道路突然消失,前方只有坚不可移的泥土和岩石。第三次的结果亦如此。而第四次选择的矿道却把他直接带入了一个迷宫。一路往前他遇到无数的弯路,岔路,拦得严实的墙。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意识到眼下怕连回到当初的矿道汇集之处却也是不能了。他是当真陷在了这个地下迷宫中。
      一支接着一支烧尽的火把还在记录着流逝的时间,但这一切对陶猗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站着,还能继续前行,或许只是一种偏执逼着他不能停下。待到他终于烧尽了所有的火把,折断了所有的尸骨,当最后一点青幽幽的磷火也扑灭在黑暗中,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背靠着矿道的土壁缓缓坐下,但就这样坐了片刻他便是坐着的力气却也没有了,不知不觉中竟已经躺倒在地,尽管手中还握着最后半截断骨。
      没有思考,他的思绪早就模糊了,只凭着一步一步向前迈,就好像被无尽水流推动的水车一般,没有意识地跌跌撞撞走过这一路。而走到现在,当最后一丝光明也被吞噬,他只能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望向那看不见的土石构成的天。
      罢了,大约是走到尽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死寂中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不是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比偶尔碎石滚落的声音又多了一些活力和风声,从似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大约是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
      陶猗缓缓抬起手来,猛地将手中的断骨插入墙壁,然后便借着这一点助力将自己拉了起来;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难于登天。幸好他就倒在墙边,还能判断出上下左右,还能借力起身。尽管意识仍然模糊,但陶猗的脑海里一直有几个字在回响:就快到了——伴随着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
      谁也不会刻意把地下铜矿挖成一个迷宫,而迷宫的后面总有些值得守护的东西。他早已将废弃铜矿丢在身后,踏入了血枭宫的堡垒。快了,就快了,出路和真相几乎就在眼前。其实就凭他现在的状况,便是当真走出迷宫,闯进血枭宫的老巢,这却也讨不了什么好。毕竟他已经精疲力尽摇摇欲坠,呼吸和思考都是无比困难的事情。他陷在地下已经多久了?天知道。他本没有把血枭宫的杀人放在眼里,毕竟他的养子兼徒弟装疯卖傻尚能一个打三个,但现在若让他撞上这样一个杀手,估计也只有等死的份。但是他却也顾不上了。
      光,光,光!
      血枭宫真正的巢穴当不会像这地下迷宫一般,放眼望去尽是毫无破绽的黑暗,那里一定会有灯,有火把,或许还有阳光能照进来的缝隙。就算当真再无生机,他也想最后看一眼真正的光。更何况,陶猗从来就没相信过“毫无生机”这回事。
      一路摸索着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陶猗终于撞上了一扇门。一开始他只是以为自己又撞上了一个死胡同,但是多摸索了几下他便发现面前不是土石,而是打磨的光滑的木头。到了,果然到了。他用力一推,木门纹丝不动,尽管如此他仍然耐心地靠在门上,一点一点地摸过去。无论多么隐蔽的机关他一定会找到。到最后陶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触动机关,就只听“咔哒”一声响,然后木门一下子晃开了。
      门后果然有光。放眼望去似乎有数十乃至上百火把定在墙上,在无形的风中摇摆,就好像二月的花,亦或是十月的红叶。陶猗跌跌撞撞地冲进门后的世界,然后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太亮了。他的双眼浸在黑暗中也不知多久,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光,突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他只觉胸腹间一凉,接着钝痛渐渐从一处漫延至全身。待得他的视力恢复,他便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黑衣黑甲黑布覆面的身形。那人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剑,正插在他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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