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山庄 之 开卷·京城故事》露浓

10、血枭之夜 之 基本演绎法

　　狄仁杰遇刺的那一天大理寺难得地彻夜灯火通明，第二夜亦是如此。待到第三天晚上，卫承终于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回到府中，就看见女儿正在中庭小院中坐着与明明说话，手边酒水食盒，连蜡烛都多备了些，却显然是在等人。见女儿如此，卫承顿觉心疼，忙上前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女儿身上，又问，“怎么还专程在这里等着我？方才入春，夜间还是冷的，也不穿厚实些。”
　　卫遥姬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嗔道，“谁说是等人的了？我自和明明在院中说闲话。就凭阿耶这接连两天彻夜不归的性子，我可不等。”她嘴上这么说了，可却是变戏法一般递上了一杯温酒，然后从食盒里拿出几碟精致的小吃摆在院中石桌上，都是卫承平日的最爱。
　　卫承举杯一口饮尽，然后一气扫了两碟糕点，这才又是笑道，“果然，养个闺女还是好啊。来来，还有酒菜一起摆上，我们父女一起喝一杯。明明你莫起身，我的女儿也算你一个。”
　　明明没答话，却是眨巴着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三人对月畅饮，说些无关紧要的琐碎话题，倒也是开怀。慢慢三壶酒都喝空了，见卫承已是有些醉了，卫遥姬便说，“耶耶该早些睡下，这两天一定累坏了。”
　　她伸手想要收拾杯盏，卫承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先莫忙，阿遥一直在等我回来，怕是想要说正事的吧。来，看看这个。”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大卷束得紧紧的油纸递给女儿。
　　卫遥姬接过东西的同时又故意板起脸来，撒娇道，“耶耶接连三天不回家，待回来了又说正事，还道是我想说正事。既如此女儿可不敢打扰你了。你大可再往大理寺住上三日，看我可还等你。”但展开那卷纸扫了一眼卫遥姬的脸色陡然变得沉重，再无玩笑之心。只见这数十张纸上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案件概述，都是牵扯到人命或者涉及百金以上财物的大案，虽然不是完整的卷宗，但至少时间、地点、涉案人员姓名身份、以及裁断结果一应俱全，粗略看下来大约录了一百二十余宗大案。
　　匆匆扫了一眼之后卫遥姬也不敢再多看，又卷起那叠纸，低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并不是他们父女平日里的相处之道。
　　虽说卫承时不时地会和女儿谈起最新的疑难案件并询问她的意见，虽说卫遥姬时不时地能提点事情的关键为父亲排忧解难，才名远播连天子都有所耳闻，但这一切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风流佳话，上不了台面，也成不了惯例。遥姬不是没见过卷宗；当年她尚能行走如飞的时候便是大理寺的楼阁密室她也闯过。但是由父亲亲手递过来的卷宗这还是第一回。
　　“这不是大理寺的卷宗，而是狄怀英整理出的汴州及并州一些大案，有他过手的也有不是他过手的。你看完烧了便是，莫要留过夜，”卫承顿了许久，这才续道，“这些日子接连纵火投毒，三天前甚至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长安城的纵道上便想要对怀英下手。大理寺在明，歹人在暗，就算再小心行事也唯恐防不胜防。这几日与怀英钻研卷宗，总觉得关键就在其中，定然藏着什么大事，却也看不出眉目，这才拿来与你看看。再者集思广益也是好的。当初我若是及时求助于他，你与你娘也不至……”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沉，几不可闻。
　　“耶耶说的什么话，”遥姬握住了父亲的手，“此事你便放心交给女儿。”
　　卫承睡下后遥姬带着明明来到小楼中，点燃灯烛。她摊开那叠卷宗，又转头对明明说，“今夜若要扫完这一整卷怕是急了，偏偏此事又等不得。你也来帮我看几份卷宗如何？”
　　明明在她身边站着，几份期待却又几份胆怯地望向写满蝇头小楷的一叠纸，应道，“也许还看不全懂。要是误事了就不好。”她的声音很好听，说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音调也是奇怪，就仿佛是刚学会汉语不久的胡人一般。
　　其实遥姬清楚，明明岂止是方学会汉语不久，根本就是学会说话不久。明明生于刺客盟，丧心病狂的父亲为了让她练武，十多年来竟从未教她言语，只教她学会读懂旁人神色动作即可。自从三年前的不期而遇，跟在遥姬身边这些年，到如今明明也能识字读书，便是真要阅览卷宗搜查线索也能勉强做到，倒是她自己仍时不时胆怯，说起话来也依旧带着外来人的生涩僵硬。遥姬朝她一笑，说，“明明放心去做便是，多一双眼睛总是好的，怕什么。但凡有让你觉得奇怪的案子你便抽出来放在一边，哪怕就凭直觉也可。来。”
　　于是明明便捧了几页纸坐到榻上，径自开始苦读。两人一夜无语，除了期间弄些茶水点心便一门心思投入在卷宗里。待到东方发白，遥姬也已经将手头的百余卷宗细细读过一遍，一转手便丢入了火盆，只剩下薄薄的几页纸还留在她桌上。明明亦是捧着读了一夜的几张纸来到遥姬桌边，将其中一张放在遥姬面前。
　　“这个铺子很奇怪，”她道；却不是说案件有何奇怪，而是案中的那个商铺有所蹊跷。
　　“嗯，”遥姬扫了一眼，见是一官道上杀人越货的案件，本身似乎寻常得紧。但看卷宗里录下的几组数字，遥姬亦是心中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问明明道，“奇怪在何处？”
　　“钱，”明明很简洁地答道，“虽然只有半年的账，但这个铺子买货全部用铜钱，出货只收金子银子。这货物不是卖给普通人的。别的店铺不会这样。”
　　“还有呢？”
　　明明想了想，便添道，“周期不对。他们每个月都买上好多粮，布，油，好久才会卖出去。别人这样钱不够。”
　　遥姬也是点头，说，“不错，便看这账面上卖出都是大笔金银，货物显然不是卖给并州的普通百姓，只怕是卖给了别的生意人。这种大桩买卖原本赚不了什么，但这家铺子偏偏总是能在低价买入却在极高价卖出，更觉蹊跷，这买卖周期不但太长，也毫无规律可言。不过这家铺子可不是独此一家的怪异。你再过来看看这两桩案子：一桩也是杀人越货，另一个则是商铺账房卷了百两黄金窜逃；案件本身没什么，但这两家商铺也像你方才说的那家一样，总是用铜钱进货，金银卖出，周转期亦是诡谲，更有甚者，他们便只买卖粮油布帛，这绝非普通商家。看来那位狄寺丞也注意到了，”遥姬微微一笑，点了点桌上的一张纸，“他还录下了并州六年中十数个不同时期的粮价。果然是神思缜密过目不忘，难怪耶耶如此欣赏他。”不过话音刚落，她却随手将剩下的纸张通通扔进了火盆。
　　一旁明明问道，“是不是有人倒卖？用倒卖来操纵粮价？”
　　遥姬却又是反问，“明明你觉得呢？”
　　明明想了很久，这才说，“应该是，不过好像不够？”
　　她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遥姬却显然听得很明白，欣慰地一笑。她牵过明明的手用力一握，说，“明明当真长进了，如今定能独当一面。”
　　小姑娘一向无甚表情的脸竟似乎微微发红，但是她仍然认真问道，“那还差了什么？下面我们要做什么？”
　　“倒卖粮油虽不为官府所喜，但也算不上罪大恶极，更何况事情在并州，绝不足以让血枭宫或者任何组织在京城对一六品大员穷追猛打，”遥姬若有所思地说道，“就算血枭宫的店铺开遍中原直开到了天子脚下，虽让人不免担心血枭宫的势力，但也不算违法，似乎也不需刺杀朝廷命官。倒卖粮油如果有关，只能是其中一半。但有件事却很是奇怪。”
　　明明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遥姬，用眼神询问遥姬究竟。明明本就不喜说话，这时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剩下的再也想不到了，她也懒得继续开口交流。遥姬知她性子，也不勉强她，便自顾自地说下去道，“狄丞自己并不知道那另外一半。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几家店铺的问题，大约也想到了倒卖，但是他并没有对耶耶说起什么，显然，他也觉得这一点不足以让人几番针对他。以此人之能，我们能想到的，他岂能想不到？如果他自己尚不知为何遭人追杀，显然他知道的并没有血枭宫想象的那么多。”
　　说到这里遥姬又一次陷入沉思，许久方才开口道，“如果除了倒卖之事其余关键的信息不在狄丞手中，那么只能在狄丞熟知的人手中。他入京不过几个月，相处最多的人自然是耶耶，而耶耶和蝠王的联系倒也不算什么秘密。难道竟是师父调查血枭宫一事给狄丞惹来了麻烦？可是师父自己似乎也没有多少血枭宫的把柄。一定还有其他人；血枭宫的关键一定在狄丞的某个熟人手中。”她又顿了许久，突地转向明明，笑问道，“不如明明今晚去探探狄丞，问清楚他在京城都有些什么亲朋好友？”
　　明明一脸跃跃欲试，但是思考片刻后摇头道，“我也许说话不清楚。”
　　“无忌应该还在狄丞那里盯着，若是遇上什么困难可以让无忌帮着你；不过无忌上次和他打了个照面，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听到这话明明不禁又是犹豫，“让正君去？不管什么人她都能问出答案来。”
　　遥姬不禁失笑，说，“你道正君的幻术可是能随便用的？她若是用那本事对付朝廷命官，我第一个饶不了她。明明，我信得过你，你可信得过你自己？”
　　明明眨了许久眼睛，最后点了点头。
　　那日夜里，四更天的时候明明从窗户钻进小楼中，摇醒了竟然趴在桌上便睡过去了的遥姬。她指了指卧榻，几乎是带着分埋怨地说道，“睡觉，那里。”
　　遥姬还有几分睡眼朦胧，却忙是问，“你方从狄丞那里回来？可问到些什么？”
　　明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不是我问的。我还是说不清楚，要麻烦夜翼帮忙。狄丞写了个条子。”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铺在遥姬面前。
　　一方不大的纸上一共就只写着七个人的姓名身份，其中一位还是遥姬的父亲。遥姬的目光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颇是诧异地开口道，“他如何竟与工部尚书刘审礼相熟？”思考了片刻她点头添道，“嗯，也对，刘尚书是阎老的学生，多半是阎老的关系。除了耶耶和大理寺的张老也就这位刘尚书了。明明，你替我去正君那里知会一声；明夜还需你们两人陪我去一趟工部的府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