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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幕间,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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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久违地梦到了母亲。
梦里的母亲露出了记忆中的温和笑容,于是我像孩童时代的自己那样,跑过去跪下身子伏在母亲膝头,脸颊紧紧贴着母亲膝头长裙丝滑而温暖的布料,闭紧双眼放任眼泪啪嗒啪嗒洇湿一片。
头顶上方传来了母亲不带有丝毫嘲讽意味的轻笑声。母亲的手同样像记忆中那样温暖而柔软,指尖划过我的鬓发,然后慢慢抚过我的脸庞。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呼吸声渐近,相比是弯下腰来贴近了我的耳旁。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宝贝……”
于是周围的一切忽然暗了下来,原本透过眼皮依然灼烧着我的太阳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从内心深处升起,我用力地攥住了母亲膝下长裙垂下来的布料,却发觉那布料在我手中猛地碎成了千百片。
——不要……
我在心底仓惶无助地大声喊着,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发出丝毫声音。母亲温暖的躯体消失了,而我只能闭着眼睛坠进冰冷无边的黑暗。
——不要……妈妈,不要离开我……!!
整个身体猛地颤抖了下后,我从黑暗中醒来。古堡里带有莫名潮湿味道的空气包围了我,不知为何让我感到了一阵心安。我慢慢地坐起身子,任凭原本被我死死攥在手心里的薄被从身上滑落。
等到眼睛终于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我才发现屋子里站着一个人。虽然还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灰黑人影,但我依然认出了那双熟悉的深色眼睛。
“……布莱格?”
我那年轻的搭档在听到我的声音后,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声,而我此时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睡袍,没戴眼镜,头发也翘成了乱七八糟的样子。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他犹豫了一瞬,然后向我走近两步,问,“噩梦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抱着被子朝床的内侧挪了挪身子,屈起双腿给他留出一块空地。
“我……我也不太确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那样虚弱而苍白无力,“我梦见了母亲……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过她了……”
布莱格在我为他留出来的地方坐下,身子微微前倾,脊背打得笔直。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紧张以及……戒备,只能放缓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
他靠了过来,轻轻揉了揉我的头,手心热得惊人。或许是因为被惊醒,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恐怕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烦躁:“那听起来并不像是个噩梦。”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用冰凉的双手揉着自己的脸颊,然后低声说:“然后,母亲她……消失了。”
没错,直到醒来我才意识到:母亲并不是离开了,而是消失了。不留丝毫痕迹,而且还带走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试着用自己那仍带着彻骨寒意的手去抓布莱格温暖的手指。我年轻的搭档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啧。”他发出了抱怨的声音,靠得离我更近了,最后干脆伸过手臂把我搂紧他的怀中。“你这家伙啊,总是会做多余的事……明明我早就下定决定了……”
我不禁发出了一声闷笑,问:“下什么决心?坚决不和搭档发展亲密关系?”
“……安慰一下被噩梦惊醒的搭档,也不算什么亲密关系吧,只是我作为朋友应该做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能感觉得他的胸膛因发声而震动。以及胸腔深处传来的,他那温暖而鲜活的心跳声。
我慢慢吸了一口气,低头轻轻地说:“……抱歉,吵醒你了。”
“哼嗯,可不止是吵醒那么简单……”
第二天清晨,魔女向我们介绍了一位客人。
这位自称哈莉雅特·勒温的年轻旅行者,拥有一双如同黑夜般的墨色眼睛。她身上穿着厚重的旅行斗篷,腰间挂着一把银白色的长剑,银质剑鞘上刻着镂空的牡丹花纹。
我听到了自己低低的吸气声。
“‘月华’……”
一旁的搭档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只能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可以叫我哈莉,”旅行者如是说,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总而言之,就拜托你们了!”
“……什么?”
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某段对话,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小声问布莱格:“拜托什么?”
“她听薇薇安说咱们两个是佣兵,所以想要雇佣咱们帮她找人。”布莱格一边和我说着悄悄话,一边小心地打量着旅行者,“这下有点儿麻烦了,你知道她想找的那一位是谁吗?”
“??”
“‘学者’杰森,算是你和我的前辈吧……他也曾是绿蔷薇的一员。”说到这里,布莱格皱起眉头,“说起来和你的关系还比较多些。据我说知,绿蔷薇中最后一个见过他的同伴,就是你的师父阿兰·尼尔。”
“诶——?”
布莱格站直身子看向旅行者,若有所思地说:“这种送上门的委托,身为自由佣兵真是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呢……那么,搭档啊,让我们暂且更改一下短期目标吧。”
我愣愣地看着布莱格,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说到底,月华的问题我还没有追究——
“我们去找你的师父吧。”布莱格用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什、什么啊,不是说好了先帮我——”我大声反驳道,然后在布莱格带有劝告意味的复杂目光注视下渐渐消了声。不知为何,我发现自己总是很难违背这个男人的意愿。“我、我明白了,先去找阿兰吧……”
布莱格轻轻地咳了一声,说:“其实这与我们的初衷也并不相违……据说那个男人最后一次出现在同伴们面前的地方是亚玟,那里正好也是你的故乡。”
我被那个熟悉的地名击中了,从脑后升起了一阵奇怪的眩晕感,喏喏道:“等等,难道你是想说,时间也是……?”
旅行者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着我和布莱格,能看出她正在努力思索着方才布莱格的每一句话。布莱格没有理会她的注视,转过身来正对着我,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说:“没错,正是瑞历二一七年——弗莱德公爵领遭受‘大灾害’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