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九，暮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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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的英雄，
总有一天你将老去。
你的躯体将会化作凡土，
你的灵魂将会归于虚无。
青春不再，荣光不再。
——《暮歌》
＊＊
“你当初为什么认为这孩子——夏洛特是个男孩？”
“哎、哎？”
克莱尔老人不禁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这位游商今年已有七十九岁，单凭年龄足以成为尼尔姐弟和夏莉特的曾祖父——这在整个泽鲁大陆都不常见，很少有人能像克莱尔老人这样健康长寿。
“什么意思？你是指这孩子的性别还是……”
正如多萝和阿兰看到的那样，夏莉特长了一张作为男孩而言过于精致漂亮的面孔，然而他的行为举止同样并不完全像是女孩。他会躲在多萝身后轻声啜泣，也会站在夕阳的余韵里看着金色的水面面无表情地摇头，同时瞳孔深处始终没有半点光亮。
“他、不、她是女孩。”阿兰毫不留情地说，然后抬头看着面带惊愕神色的克莱尔。
“所以，你们验证过了？”克莱尔呆呆地问道。
“当然，”多萝说，“我们两个一起。”
“……”
大约半个世纪前，人们开始认为孩子们需要遵守一些成人们有关性别的规范。在那之前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有在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家里还是大街上——赤身裸体嬉戏玩闹的权利，只要他们足够年幼。克莱尔出生的年代，没有家长重视自己的孩子们是否穿着得体，事实上很多家长由于忙于工作甚至都不在意孩子们的死活。幼儿对于家庭来说是种负担，直到他们成长到足以成为劳动力的年龄为止。
然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教育家宣言道：应该把年幼的孩子同样看做人类群体中的一部分，而不是放任他们舍弃人性。如何防止幼小的孩子们“舍弃人性”？首先，就是给他们强制性地套上衣服。
婴儿被更多地塞进襁褓之中，这样既可以保证他的体温恒定，又能使他无法随意乱动；幼儿被要求进行如厕和穿衣的训练，他们在隐约懂事时就被告知自己的性别，并且被限制与异性幼儿接触；儿童的穿着打扮应该变得更加得体，同时人们鼓励儿童表现出更多的性别特质，这时的孩子们被鼓励与异性进行接触，这样他们就能在这些接触中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对方的性别差异——只有一种接触应当被禁止，那就是窥视或者碰触对方的裸体。
尽管克莱尔老人出生在道德风俗与此截然不同的年代，他也同样非常清楚在如今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如何看待这些问题。
“那是……”——不对的。
话虽如此，事到如今克莱尔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什么行为才算越界，又有什么行为算是得体。多萝抬起头来盯着老人略带迷茫的双眼，脸上浮现出了足以被称为质疑的坚毅神情。
“你又为什么认为她是一个男孩？”她执着地追问道，仿佛不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无法安眠一样。
“他……”老人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男孩，而且她的声音也……”
多萝盯着他，目光咄咄逼人，像是正在警戒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克莱尔老人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第一次在心底产生了那种混杂尴尬、焦躁与少许期冀的复杂心情。
——你究竟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他用目光来回打量着多萝和阿兰，并控制自己恰到好处地避开夏莉特。他用眼神询问着阿兰，但是对方只回应以冰冷得不掺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注视。
“我……”叹了口气，克莱尔决定实话实说，“当初是我首先把她捞上来的。那会儿的她看起来真的很可爱，当然也很虚弱。”
“所以？”
“那时她的眼睛看起来还不是现在这个颜色——这种澄清剔透的金色。如果你仔细地观察她的眼睛，就能看到在她的瞳孔附近弥散着深浅不一的紫色。那种颜色让我想起了一个传闻——不同于通晓神之语的异族少年，而是另外一个传闻。”
多萝和阿兰对视一眼，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一个瞬间，我想，这孩子不该被送回那种地方。我告诉别人她是一个男孩，这样人们更容易联想到异族少年而不是另外一个传闻。莱特应该是知情的吧，毕竟后来由他的人照顾了这孩子的生活起居。”
“是啊，托你的福，”不知为何，阿兰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同样联想到了另一个传言，另一个关于神的传言——那个名为神之子的家族。”
那是古老神话里的一部分，说是曾有一位父神违背了创/世神的禁令，擅自与人类结合，留下了自己的血脉。创/世神发现以后决定严惩这位父神，便诅咒了他的血脉，让他们世世代代都活在愚昧无知当中。也就是说，被世人称作是“神之子”的这个家族每一代都会生出具有智力障碍的孩子，代代相传无法避免。
“这可不是我的本意。”克莱尔摇了摇头。
“你误导了我们，”阿兰说，“我不该带她来见你的。”
克莱尔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为什么不？我已经七十九岁了，只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而已。”他的语气反倒变得轻快起来，“我只是——欣赏。我用我这双早已变得混浊的眼睛欣赏这个世界，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那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多萝警告说，用食中二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老头儿，我会看着你的，阿兰也一样。”
“你们可真是两个凶恶的小怪物啊。”老人被她逗得呵呵直笑。
＊＊
看着尼尔姐弟与夏莉特离去的背影，游商克莱尔坐在河边叹了口气。他能看出这些孩子无论对他表现得有多严苛，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
“不该这么说的，吓到他们了。”老人低头自言自语道，把鱼线仔细地缠了起来，然后等着形状略显弯曲的钓竿发起呆来。
无论他们表现得有多成熟，其实都只不过是两个孩子而已。克莱尔老人在心底默默地反思着，把钓竿放到一旁。“好不容易活到这个岁数，结果自己也变得像是小孩子一样。”
他像这样嘀咕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伸手遮着自己的双眼。太阳逐渐落到地平线以下，黄昏时分的微风带着透骨的凉意。宛如克莱尔发现夏莉特时的情形那般，水面上开始泛起层叠起伏的金色。
那是即将成熟的柳刀的鱼群。
老人捡起钓竿，站起身来，然后把仍然坠着少许鱼线的钓竿扔进河里。小鱼们慌乱地涌动了一段时间，然后水面逐渐平静下来。
“你的躯体将会化作凡土，你的灵魂将会归于虚无。”老人喃喃地吟诵道，走到泛着白沫的河水旁，“青春不再，荣光不再。”
“青春不再，荣光不再。”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九，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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