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莉莉丝的人偶》忘川·逝水流年

2、一，凡赛

　　亚历克斯·弗莱德走在劫后余生的亚玟街头，皱着眉头打量着街边巷角的旅行者们。这位年轻的男爵此刻身着便服，枯黄的落叶在墨色双靴毫不留情的踩踏下发出吱嘎吱嘎的细碎声响。堆在街头的落叶堆正在熊熊燃烧，灰白的烟雾掺杂着带有潮湿气息的腐臭味道随风飘散。

　　数小时前，年轻的弗莱德男爵刚刚护送最后一批难民逃离凡赛来到亚玟。这座古老的乡镇远不如凡赛城那般繁华浮夸，灰褐色的砖石上爬满了斑驳络丝的青色苔藓，青砖纹路间积攒着浅浅的水洼。街头巷角的旅行者们三两成堆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身着灰褐色旅行斗篷的佣兵们则在旁若无人地响亮地互相传递着消息。没有人不在谈论着这件新闻——凡赛消失了。

　　半条街外，朱莉娅正挥舞着长柄扫帚，清扫自家门口台阶上的那些积水。黄昏旅店的大厅里挤满了吵吵嚷嚷的佣兵们，他们正围着木质吧台翻看一些印着古怪符号的地图册。其中两名年青的佣兵时常会因为意见不合而互相高声叫嚣甚至大打出手，他们的同伴们则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那个男孩的名字叫做杰森，通称‘学者’。”不知何时，一位旅者站在朱莉娅身后，阴影投在身侧灰白色的青砖表面。“那个女孩则是哈莉雅特·莱恩。”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朱莉娅对此不禁感到些许不安。“汝可知他们此刻正因何事争执不休？”

　　朱莉娅收起扫帚，面向旅者微微欠身，面带笑容地轻声回复道：“承蒙兰尼博特先生好意，朱莉娅无意参与贵佣兵团内部事宜。”况且，莱恩这个姓氏……朱莉娅虽然对此感到非常好奇，但是她很清楚在此时此刻必须克制自己。

　　“那个女孩是个骗子。”某人突然如是说道。

　　朱莉娅起先以为对方是在指责自己，随后才恍然大悟地看向面前那位身材矮小的旅行者。旅者没有转身离去，只是站在原地轻声叹息。“汝、亚历克斯·弗莱德男爵阁下，如今依然如此喜爱多管闲事吗？”

　　亚历克斯闻言轻笑：“艾米莉娅小姐才是，如今依然如此喜爱这般败坏威尔先生的名誉吗？”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像是冰雪消融在春日的熏风中。“吾等追随真神而至……关于凡赛之事，您恐怕也已是有所耳闻了罢。”

　　“恐怕？恐怕此事早已传遍整个泽鲁大陆。吾等追随真神而至，必将满携真理而归。汝之父——凡赛领主弗莱德公爵阁下，此刻究竟身在何处？”这时，那位旅者——艾米莉娅的斗篷下摆危险地摆动起来。朱莉娅不禁感到寒毛直竖，寒意如同冰水突兀地滑过脊背。

　　“艾米莉娅小姐，”亚历克斯反而露出了堪称温和的笑容，虽然那双黑瞳仍如同星辰泯灭的墨色夜空般黯淡沉寂，“你……根本无法理解我们。正如你所追寻之物，旁人根本无权置喙。”他的笑容太过温暖，仿佛他的心中同样毫无阴霾。

　　艾米莉娅没有理会亚历克斯，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此刻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朱莉娅一眼。朱莉娅暗自心惊，这才知道先前那种寒意绝非错觉。她在心中暗自腹诽几句，转而不动声色地看向站在她的身旁的亚历克斯。

　　——纵使心中有着千言万语，朱莉娅此刻也只能站在原地苦笑不语。

　　因为站在台阶上，原本身材矮小的艾米莉娅反而能够俯视位处台阶下方的朱莉娅和亚历克斯。她突然掀掉了厚重沉闷的兜帽，露出拥有黄金色泽的细长卷发。她的声音早已恢复原状，但却仍如先前那般冰冷低沉：“亲爱的弗莱德男爵阁下，汝可知晓吾生平最为憎恶哪一种人？”

　　朱莉娅在这其中察觉到了深切的恶意。这种难以名状的恶意，似乎与将自己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不知名力量如出一辙……！亚历克斯·弗莱德男爵站在台阶下方观察艾米莉娅，眼中闪过几分玩味以及嘲弄。少女艾米莉娅因为感到厌恶与愤怒，原本如同人偶一般精致小巧的五官变得扭曲起来。

　　就在这时，朱莉娅确定了一件事——

　　艾米莉娅与亚历克斯之间的对立，并非某种简单的由固执己见所导致的争执而已。这种对立与其说是由于文化差异或者人格差异导致，不如说是一种战争。

　　——这是异教徒之间，因其所信仰之物有所不同而引发的全面战争。

　　“莉娅……？”原本呆在旅店大厅的绿蔷薇佣兵团的成员们，不知何故全部都聚集起来围观三人。冠有莱恩之姓的哈莉雅特大小姐首先开口问道，语气堪称温柔亲切：“你又在因为什么奇怪的原因和别人吵架吗？”

　　朱莉娅因为被人叫出昵称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垂下嘴角。艾米莉娅闻言只能苦笑摇头，用眼神示意众人看向亚历克斯，然后用近乎自言自语般的音量低声嘀咕道：“这家伙就是罪魁祸首。”

　　亚历克斯状似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这家伙就是罪魁祸首。”——这句话是双关语。亚历克斯·弗莱德不仅仅是引发艾米莉娅愤怒的祸首，恐怕还是使得绿蔷薇佣兵团的成员们此次齐聚亚玟的源头。

　　“这位难道是……弗莱德男爵阁下？”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声。哈莉雅特咳了一下，代表众人向亚历克斯鞠躬行礼：“吾乃隶属于绿蔷薇佣兵团麾下的二等剑士哈莉雅特·莱恩，尊贵的亚历克斯·弗莱德男爵阁下，可否请您进屋一叙？”哈莉雅特所采用的礼数令朱莉娅不禁感到迷惑不解，毕竟莱恩家族同样属于了不起的名门望族。

　　亚历克斯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唇角死死抿成一条直线。“我拒绝。”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然后回头飞快地瞥了朱莉娅一眼。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复杂，朱莉娅只觉得因此心乱如麻。

　　“啧。”艾米莉娅面向亚历克斯仓皇撤退的背影发出一个单音，然后被大小姐哈莉雅特毫不留情地敲了头顶。“莉娅，注意形象！”

　　艾米莉娅挑起眉梢，转而走到朱莉娅面前，笑容甜美可人：“朱莉娅小姐，汝现在还想继续逃避下去吗？”她的语气变得极为开朗活泼，比起先前那种阴冷低沉的语调判若两人。

　　朱莉娅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与愤懑不平，但是她的双腿仍如早已生根发芽一般动弹不得。她的心中瞬间闪过多个念头，最后只能无奈地扬起唇角：“当然。我才不想……”

　　——我才不想，被你这种家伙说成是在逃避呢！

　　而这，正是一切命运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