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簪兰

13、第十二章 边关

　　居阳城位于居山之西南，扼商道之喉。
　　居山万丈险峰，秃崖绝岭，无人能过。长度却只有百十里，仿佛天上的仙人随手丢弃的一座湖石假山。
　　居阳城原是州府所在，如今的雍国建立后，前朝所遗居阳城以北以西的屏障之地被祁南国夺去。州官认为州府所在不应如此偏边，遂以不利安全为由上书移衙。但居阳城位于要道，关系其它各边防，所以皇帝只准了文官属衙迁移，军府仍驻居阳。州衙虽不在了，居阳还是商业重镇，热闹不减，军府的头头——据今雍国的封职为兴武将军——也就没说什么。前任既无话，现任就没必要再争什么了。
　　军府虽在居阳，但大部队其实驻在城外二十里的和乐回。
　　这“和乐回”的名字乍一听像是从其他民族语言音译过来的，其实源自不知前了多少朝的一位和亲公主。传说这位公主本不是公主，因为皇室没有适龄公主可以去和亲——野史上说是皇家也不愿送自己女儿去偏远蛮荒之地——就从宗族里过继了一个。这位公主不忍父母冒杀头之罪，挥泪惜别心上人，一步九回头地走到了这里，却忽然传来消息说，所去之国的主和亲派的大王被主战派的亲王推翻，一封书信就割断了这段姻缘。公主听闻，高高兴兴地飞奔回家，并为此地赐名“和乐回”。
　　虽然因局势紧张，往来的商人减少，居阳城内仍然很热闹。
　　韩六指央求着覃清冉下车陪她一路逛逛，左瞧瞧，右望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因手里没钱，覃清冉的红包也没讨到，所以只看不买。覃清冉倒不嫌烦，默默地跟着。萧僮却是一脸的不满，可是因为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只能干生气。
　　韩六指拽拽身旁的覃清冉，问他店铺匾额上的那个没见过的古怪的字是什么，萧僮一抬剑身，“叮”的一声，射向覃清冉的背后什么东西被他挡了下来。他蹲下身查看，是一粒花生米，他扭头朝街对面的饭馆二楼看去。已转过身的覃清冉开口招呼道：“是你！”转身对萧僮说：“叫秦诚停好马车，咱们蹭饭去。”
　　韩六指嘴里“啧啧”地响着，“唉，仙翁，想不到您也有如此时候。蹭饭，唉，跌身份啊。”
　　覃清冉却满不在乎，“蹭他的饭，那是理所应当。你若怕跌身份，可以在楼下饿着。”
　　韩六指“哎”了一声，道：“我一小小小小之人，哪有什么身份可跌，能吃饭却不用花钱，可是我人生一大乐事，怎能错过？”
　　覃清冉一边上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一会儿收敛着点儿，旁人可不似我这般好脾气。”
　　韩六指有心想反驳他对自己的评价，只是此时在跟着人家蹭饭这个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答应着：“知道了。”心内偷偷地腹诽一下。
　　小二拉开雅间的门，一粒花生米又袭过来。覃清冉推着身旁的韩六指一躲，说道：“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进了雅间，韩六指发现这个即将要被四个人狠宰的人她认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很熟。虽然第一次见面时是在深夜，但火把映照下的他的脸，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此人是那个抓住了她的头目——崇骏。她有些尴尬地向崇骏行了礼，默默在一旁坐下。
　　崇骏只是和覃清冉聊着，说话间萧僮、秦诚也进了来，桌上又加添了饭菜。
　　在此之前路上的那一段时间里，韩六指是快乐的，虽然每天嘴仗不断，萧僮和秦诚对她的脸色也从来没好过，可她仍然觉得那距离不远，仿佛同在一个隐形的圈里。但现在，她又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不太受欢迎的外人。
　　韩六指的落寞没逃过覃清冉的眼睛。他给韩六指夹了一筷子菜，轻轻握了一下她的胳膊，逗趣道：“你这个‘风卷残云’怎么大发慈悲了？今儿个不是我花钱，你更应该多吃才是。别给崇大财神爷省钱才对他的心思。”
　　崇骏一挑眉，说道：“真正的财神爷是我背后靠着的那位。不过，我也赞成使劲儿吃他。”
　　秦诚咽下口中的菜后，摇头道：“枉主帅如此待您，唉，可叹哪！”
　　崇骏向前趴在桌上，上下左右地仔细看着秦诚，关切地问：“秦诚，你有没有不舒服？”
　　秦诚让意念从上至下走了一圈，摇摇头，答道：“没有啊，我好的很。”
　　萧僮喝了口茶，说道：“如此忠主之人，却成了从犯，喉部应有哽住之感。”
　　崇骏拍桌大笑道：“然也！不过，秦诚你莫怕，有覃神医在此。虽然他也是背叛你主的谋犯之一，但他定会念在医家仁慈的份儿上给你看看，不会让你就这么蹬腿儿的。”
　　秦诚环视了一下桌上显然都不与他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人，明智地选择了埋头大吃。
　　覃清冉放下筷子，端起茶碗，问道：“他人呢？”
　　“在军府呗。一帮老头子仗着比你岁数大，品衔又比你高，逮着就唠叨个不停，什么事儿都想给你指点引导一下。一群行伍，也像文官似的娘娘地磨叽个没完。我可是受不了，寻个借口就出来了。反正他耐性好，慢慢受去吧。”崇骏又吃了一颗花生，接着说道：“我估摸着你们也差不多这几天就到了，所以上这儿守株待兔来了。”说着将手中一颗花生朝萧僮袭去。
　　萧僮一边夹着菜吃，一边拿起茶碗盖儿轻松挡下袭击。
　　“虽然你不耐这些虚的，但也该学学，这种东西在官场上总是免不了的。“覃清冉劝道。
　　“我，”崇骏一指自己，“胸无大志，只要躲在你们俩的身后就好了。风雨、掉下来的天就都由你们去扛去顶就行了。”
　　韩六指抬头看他。崇骏长的并不“俊”，但一脸坚毅正气，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个“型男”。老话儿说，“相由心生”，有这样面相的人似乎与他口中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人。
　　崇骏觉察到韩六指看向自己的目光，转过头，忽然一笑，说道：“你可别这么崇拜地看着我，不然我可能要挨收拾了。”他将茶碗盖儿捏在手里，“或许我也应该用这个挡挡。”
　　萧僮与秦诚也举起茶碗盖儿。
　　半晌儿，桌上没什么异动。
　　韩六指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心想，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特殊的相处方式，她不好插嘴。
　　秦诚拿着茶碗盖儿摇了摇，状似低声地问坐在旁边的人，“萧僮，这么半天了，怎么没动静儿？不是应该有点儿什么飞来飞去的吗？”
　　萧僮抬高手里的茶碗盖儿，挡住眼睛下沿，随时做好准备防范攻击，头略侧向秦诚，眼睛却始终盯在桌子旁边某人的方向，说道：“我也奇怪。”
　　韩六指看看桌上的五个人，只有她与旁边悠悠喝着茶的覃清冉两个人没有怪异地举着茶碗盖儿，这似乎极明显地就分成了两个阵营。她的手犹疑着伸向茶碗盖儿。覃清冉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他没有看韩六指，她却仿佛看到他向她瞥过一眼，韩六指的手慢慢地又缩了回来。
　　三个人举了半天，无趣地放下来。崇骏眼睛看着那两人，三个人虽没说话，眼神中却好似交流了万语千言。崇骏的头再转回来时，韩六指无缘无故地觉得他的眼神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