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机麻

1、两重心字罗衣

　　麓县清溪镇小学，二年级一班，新生寇慕独自站在讲台上骄傲大方的自我介绍，他已在黑板上拙稚而方正的写着自己的名字，母亲黄光莎和班主任陶老师并肩站着，她穿戴着与故乡清溪镇的经济状况极不相符的衣服首饰，注视着十年婚姻破灭后得到的唯一的儿子，眼里有了一层雾气。
　　寇慕生的很白，圆的脸，大眼睛，口齿伶俐，甚是机灵，“我今年7岁半，金牛座，从昆明来，我妈妈是清溪人，爸爸在昆明工作……爸爸生意很忙，所以我和妈妈先回故乡来等他……昆明有好多好多先进的高科技，还有超级大的游乐场，还有……”
　　1997年冬天，迟意第一次见到从昆明回到清溪的寇慕，他一点儿也不怯生，像一个真正来自大城市的孩子，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向在场几十个包括老师在内的最远只到过县城的人们传递着来自真正的城市的消息，而她瑟缩在最后靠近垃圾角的座位上，像所有人一样专注的看着他，渐渐的她却开始走神，因为她实在不能想象出他所描述那些听起来新鲜而美好的事物长得什么样子。
　　寇慕已经逐一认识完了班上的同学，已经走到迟意面前，并不客气的等着迟意站起来和他认识，他等了很久，迟意还在望着窗外出神。
　　大家都盯着看，寇慕脸上有些挂不住，敲她桌子叫到：“花脸猫，你叫什么？”
　　迟意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有人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嘲笑声。
　　林伟乾站起来：“她就是花脸，还是个被小李飞刀打中过的花脸！你看她凿子一样的下巴尖儿上是不是有一道沟，那就是我们小杨飞刀的厉害！”
　　一句话令大家哄堂大笑，陶老师神情尴尬的看了一眼黄光莎，黄光莎却同情的看着迟意。迟意偷偷看了一眼正得意的回头看着自己的杨烨宏，迅速低下了头，她长长的下巴尖儿紧紧贴着心口。
　　寇慕瞥见她的领口上一道道已经干了的血迹，像打在衣领上的灰色补丁，他回过头扫视教室，准确的找到了杨烨宏，杨烨宏的目光与他相接，竟然心虚似的飞快转过头去了。
　　寇慕低了头去看迟意的下巴，有浅浅的干了血污糊在脏兮兮的下巴上，她的脖子却十分白皙，林伟乾他们笑得更大声了，寇慕有些焦躁的问：“你叫什么？”
　　林伟乾：“她就叫没人要的花脸猫！她是凉姜坞那个老乞婆的孙女！你看她的棉袄和鞋是不是捡来的？”
　　迟意急切的把手伸到腰上，不停的摆弄宽大的旧棉袄，把富余的部分折叠起来藏在腰后，却更加显得她身形单薄。
　　陶老师终于淡淡的喊了一句：“林伟乾，坐下。”
　　林伟乾果然坐下，又转头向寇慕递了个活泼的眼色，示意他注意迟意的鞋。
　　庄雪自然的拉着林伟乾的手臂，得意的笑,低声道：“干得好！不然她还当真以为自己是迟家千金小姐。”
　　寇慕打量到她脚下一双打过补丁却仍然开着小口的旧胶鞋，比她的脚长了许多，像两只船放在地上，鞋带还是随意找的一截别的颜色的棉线系上的，她的裤子很短，脚踝都露在外面，双脚像船上的两支桅杆。
　　迟意窘迫的挪动自己的双脚。
　　黄光莎面带不忍回头：“陶老师，我看你班上有好几个孩子都穿得挺单薄，我回来正好做服装生意，待会儿你把几个孩子的身高、鞋码报给我，我赠给他们捐几套衣服，希望他们以后和寇慕和睦相处，共同学习和进步。”
　　庄雪鄙夷的翘起嘴，偷偷瞟着迟意同林伟乾嘀咕：“我要是穿得这样子就不出门了，丢咱们班的脸，以后人家说二年级一班穷得要别的家长捐衣服，丢死人了”。
　　陶老师高兴的：“好，谢谢！谢谢！太感谢了！迟意，你可得好好谢谢……”
　　迟意忽然大声而坚决的：“谢谢您！不过我自己有衣服有鞋子！虽然它们比不上别人的好，但我觉得很合适我！”
　　陶老师尴尬了一阵，对黄光莎讨好的笑了笑，喝道：“迟意！”
　　黄光莎却和蔼的笑：“没关系，你别说她。”
　　陶老师仍旧不悦：“迟意你倒是快点儿”！
　　迟意忽然大声：“你听到了，我叫迟意。迟到的迟，意外的意。”
　　寇慕：“有什么讲头吗？”
　　迟意嗫嚅起来：“有……是有……就是，我妈在我前面怀了两个哥哥，都没有生，希望生个女儿，然后再生弟弟，符合计划生育，我也能照顾弟弟，我来得迟……他们没想到……但是很高兴。”
　　寇慕仔细打量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那你有弟弟了吗？”
　　迟意低着头，不说话。寇慕在一片嘲笑声中向迟意伸出了手：“你好，我们是同学了。”
　　迟意意外的看着面前这只胖乎乎的白皙的手，手腕上戴着可爱的手表。她把双手藏在背后在衣服上不停的来回搓着。林伟乾和庄雪轻蔑的看着她。
　　寇慕仍旧骄傲的：“你是我第一个主动握手的人，你要拒绝我吗？”
　　迟意犹豫了一会儿，伸出了左手，她的手是黑的，手指细长，每个指关节都十分突出，清晰可见手背上只隔着一层皮的几根骨头，手上布满了细密的伤痕，长度、深浅、新旧都不统一，还带着些轻微却显见的淤青。
　　寇慕吓了一跳，却还是轻轻的握了她的手。而迟意急匆匆把手收回了。
　　寇慕忽然转过头：“老师，我要和迟意做同桌。”
　　陶老师为难的看着黄光莎：“可是……班上没有人愿意和迟意做同桌，隔着一条道儿也没人愿意……所以她才一个人坐在这儿，我看还是安排别……”
　　寇慕：“没关系！我陪她坐在最后！我眼睛好，能瞧见黑板！耳朵也好，能听见老师讲的！”
　　陶老师又看向黄光莎：“可是迟意的成绩并不好，我怕影响……”
　　寇慕自信的：“老师！我成绩很好！我可以辅导她！”说完看着迟意。她神色坚决：“老师！我……”
　　寇慕急忙打断:“她说她愿意！”
　　迟意瞪了寇慕一眼：“不是的，我……”
　　寇慕拦在她身前，抢着再次打断：“她说她不会影响我的！老师放心吧！”说完得意而挑衅的看着迟意。
　　迟意终于被迫有了第一个同桌，但她很高兴，因为她感觉得到他看我时的神情和林伟乾、庄雪、杨烨宏甚至和声称把每个学生都当成自己孩子的陶老师都是不同的，他的眼睛里有温度。
　　寇慕把自己的新课桌搬到了迟意身边，迟意无奈的趴在自己课桌上看着两张桌子中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最终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