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乘风同行 ...
-
Thor不晓得肯尼思是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也许他本来就没把它上升到问题的高度,他的导演生涯中每天都能碰到数不清的演员辞演,每天又有数不清的演员费尽唇舌争取角色,而“想过”要辞演或争取的演员数目是这个的若干倍。不过等他真正当面询问Tom这件事的始末,已经是电影开拍的三周以后。在此之前他们很少有机会独处,即使有过那么几次,Thor往往不知如何开口,Tom也分毫没有提及他曾想过辞演的事。
正式开动前的一段时间,Thor搬进了斯塔克为他提供的公寓,这里位于比弗利山庄偏僻的一角,屋顶在树丛中若隐若现,伞状乔木,开花灌木与挂着白色树穗的假槟榔将屋子揽进宁静的绿色海湾里,间或起伏的波浪是风拂过树林。这座房子的绝大多数窗户没有玻璃,屋后也没有附带花园,而是开阔未经修剪的草地(“避免你不按正常方式出入家门时,把可爱的植物毁得乱七八糟。”斯塔克说),此外它有一个宽敞无比的巨大露台,大到两个人可以在上面打槌球。无遮无挡的挑高瞭望台向天空延伸,让人觉得离太阳很近。
Thor一直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把自己圈进火柴盒一样的狭小空间里,这套住宅不算小,比他在斯塔克大厦的卧室好多了,但他寝殿的窗户比这大两倍,天花板高上五倍,纵深和面宽则长出七倍以上。或许是怕他的毁物倾向再度抬头,这儿的家具什物非常少,都做成了地面固定或墙壁内嵌的形式。“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时,不要尝试清洁、挪动、改变、扭曲、探究或维修任何物品,如果它们看上去不太对劲,”送他出门前,佩帕再次叮嘱。“每两天会有家政工上门做一些清扫工作。有东西坏了他们会处理,冰箱里也有些食材,尽管我衷心建议你按时前往餐馆。”
阿斯加德人对新房子和新生活基本没什么意见,这里离海滩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在Tom晨跑或晚间散步时去跟他打个招呼。剧组里像Thor这么清闲的不多,那些数量可观的采访要求通常被神盾局拦下(“他们认为超级英雄也需要一点个人空间。老实说,这是我们为数不多意见一致的时刻。”布鲁斯·班纳表示),电影前期的宣传计划用不着Thor操心,除了肯尼思亲自打电话来的一次。
“也就是说你总算要出席新闻发布会了?”娜塔莉在电话里问,Thor听见她在偷笑。“Thor。拯救地球的超级英雄,还是个外星人。我们每个人只要出现在公众场合,都会被追问一堆关于你的事情,包括你的年龄,你的地球女友,喜欢什么电影,推举多少磅,在剧组和谁关系最好,是否需要为某某地区的雷暴天气负责之类。你早该自己来接受这些问题轰炸了。”
“呃,新闻发布会上我必须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
“不,那个不是。听说这一次搞得很正式,那种场合没有人会随便乱问,你只需要回答和电影相关的部分。还有,虽然我觉得你那身红披风比超人酷多了,但你最好还是换一套行头。”
被人用异样眼光打量和指指点点什么的,Thor第一次来地球就习惯了,他对人类的服装没什么研究,不过也清楚出席正式场合的衣着与平时并不一样。一瞬间他后悔没有听从斯塔克的煽惑,雇请一支专业团队来为他打理这些,下一瞬又把后悔的念头抛开。天知道那家伙打什么鬼主意,Thor想,而至为麻烦的是,这件事他还必然、被迫、只能、毫无悬念地拜托他。
发布会那天下午,Tom在看到Thor的第一时间关上了门,随即又把门打开,确认站在门口的这个雷神不是自己凌晨三点钟起床晨练以致过度缺乏睡眠的幻觉。不管怎样,一顶像是羽毛制作的鸟状长款披肩和一条印满心形的灯笼裤的搭配实在过于惊悚,不能说是前卫或者复古,而是……太过玄幻,超出了他对现代服装的认知。“你是刚从漫展上过来吗?”他说。“要么就是我还没睡醒。”
Thor迷惑地看看自己。“什么展?”他隆隆地说,粉色裤脚上缀着的爱心毛球蹭着地板,随着过大的步子晃动着。他上身犹如一个做成调色盘形状的毛绒玩具,被许多白色和彩色的羽毛所包围,从大腿到腰带的部位则是一束束的毛穗。“抱歉,我没法让它们不掉毛,”他带点歉意地盯着踏脚毯。“斯塔克说人们经常向受欢迎的人抛撒鲜花,那么我该撒点什么……回敬他们?”
倘若把人的自制力比作一桶水,Tom发誓,他足足倒空了桶才没有往后栽倒在地板上,一直笑到世界末日。“Thor,Thor,”他抹着笑出的眼泪,拼命保持声音不断断续续。“噢Thor。你简直想不到我有多爱你,”他看了眼时钟,露出了一个听天由命的表情。“该死。现在你,大家伙,立刻进去把这一身换下来,找副墨镜,然后我们开车去罗德欧街碰碰运气。天杀的我完全、彻底不擅长任何有关服饰搭配的事儿,但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刨除Thor弄清楚状况和发问的时间,他们马不停蹄,Tom去给Luke、化妆师和司机分别打电话,叫司机不必五点半到这里来接自己,通知Luke和化妆师直接在发布会现场等待,再匆匆换上备好的正装。二十分钟后他们出现在小圣塔摩尼卡大道上,Tom开车,Thor在副座扯着圆领毛衫的领口,想让它不那么紧绷。“我欠你一个道歉,Tom,”阿斯加德人说。“如果事情一度变得难以忍受,那是我的错,不是你的。你无须为我的软弱担责。”
“我听肯转告了你的话。谢谢你,Thor。永远不要说抱歉。你不明白你给予了我多少。”
Thor仓促地笑了。“我只是无法想象由你以外的人来演Loki。”
银黑跑车在街上划出一道平稳的弧线,流利地转弯而后减速。“谢谢你,”Tom悄声说。他们没有再对这一话题发表言论,Thor瞪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闪屏广告,宛如小型豪宅的店面和摆满陶瓷艺术品的橱窗,威尔逊大道Andrewton Court的不规则尖顶闪着阳光。“这个节骨眼去定制店或时装工作室肯定来不及了。我们可以试试古董服装店,或者干脆一点,品牌店,”Tom说。“让我想想你适合什么颜色。唔……金发、高个、气质外放……浅灰色西装和深蓝马甲怎么样?我们还是听那些店员的吧。”
走出服装店时Thor感觉浑身不自在,甚至比初次穿西装时还要别扭,他的金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扎成了马尾,西服外套的扣子没有扣上(“这样更随性些。”Tom评价),剪裁精细的下摆与式样素净的领带随风飘扬,Tom还为他挑了一个镶碎钻的领带夹和一对蓝宝石袖扣。“它们会很衬你的眼睛,”中庭人兴致勃勃地说。“地中海的天空蓝,我最喜欢这个颜色。看到它们我会想起秋日晴空下的爱琴海。”
付账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插曲:Thor不知从哪儿扯出一根金灿灿的东西,它的一端是爪形,另一端有参差不齐的断口,活像一截被硬掰下来的椅子腿。“斯塔克告诉我黄金在中庭可以通用,”雷电之神用力挥舞了一下这根东西,Tom眼疾手快,阻止了他把这诡异的玩意拍在柜台上。他的举动很及时,因为有不少店员开始窃窃私语,不断用眼角搜刮着他们墨镜下的面容。
中庭演员扶住额头。“听着,Thor,你不能拿一条黄金椅子腿付账,就是不行,”他飞快抽出信用卡,赶在满脸红晕的女店员们爆发出分贝惊人的尖叫前,拉着Thor冲回车里。“这下完了。大逃亡启动。Ready?Go!”
他一脚踩下油门,把四面八方的炙热视线和潮水般越涌越高的欢呼声抛在身后。事实证明逃离人们的热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在超级英雄名头正盛的洛杉矶街头,恰逢星期五又在他们的坏运气上添了重重一笔[1]。驶过三个街区后他们发现,自己已被夹在了漫无尽头的车流和逐渐汇聚的人流中间。有人摇下车窗冲他们飞吻,还有人在车窗玻璃上画出爱心,高喊着各种话语。一个小女孩经过他们车边,扯了扯父母的衣角。“妈咪,我想我看到Thor了。”她说。
Thor打开车门,伸手隔开几下急不可耐的碰触,踩着车前盖跳到了车顶上(“嘿!”Tom大叫),所有方向上黑压压如蚂蚁军团的人群让他扭过头又扭过去,眨着眼睛。“现在怎么办?”他问。
“现在怎么办?”Tom重复,也跳上了车顶。
“你介意重做一遍发型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不会。”
“很好,”雷电之神说,他们同时往中间跨了一步,相差不远的身高让两个人的肩骨撞在一起,隐隐生疼。Tom抬头凝视夜空,稀疏的群星已取代晚霞在天际熠熠生辉,下一秒他就被揽入温热的胸膛里,感受到腰间紧箍的力度,而灯火辉煌的城市在离他远去。大地不再是恒久的归宿,尽头是天空。
飞翔。人类终极的渴求与盼望。被早早掐断的嘶喊和呼唤。
高空的夜风猛烈袭来,与此相对,Mjollnir卷起一阵含着微温的暖流,Tom的脸靠在Thor胸口,那冰冷的肩甲令他微微战栗,紧贴的躯体却散发着惊人的热度。寒凉与温暖彼此交织,就像是九界创|世之初热气与冰霜的交错缠绕,就像最原始暴虐的自然力量,就像阿斯加德的夏天与约顿海姆的冬天。而Thor就是制造Mjollnir的材料本身,他是电光和热,是恒星的核心,他就是阿斯加德。
Tom回忆起一个场景。那是在拍摄《战马》骑兵冲锋镜头时,一百二十匹马在身周及前后呈扇形散开,长长的摄像摇臂和平行移动的摄像机悬在头顶,四野好像一下子静了,他听见第一助理导演高喊:“旋转!”声控录音师大叫:“加速!”摄像机操作师吼道:“定位!”斯皮尔伯格命令:“出发!”继而下一个声音便是自己的:“冲啊!!”当他们以三十五至四十英里的时速向着无人的旷野狂奔出四百多码的距离,任何声息都消失了,回荡在耳畔和胸中的只有四百八十只马蹄踏地的鼓点,以及北萨默塞特义勇骑兵队怒吼着飞驰的声音。他恍惚觉得风在呼吸。
此刻风又开始呼吸了。心脏狂放热烈地跳动,身体情不自禁地发抖,在离地二百英尺的高空,在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夜晚。生理性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自眼眶冲出,在脸颊上留下湿凉的痕迹,又被下一阵风吹干。就像Nicholls上尉冲向他自己的终点前滑落的泪水。
一切喧嚣都骤然止息,一切理性都刹那背离。
他们掠过月亮。
注:
[1]洛杉矶有时堵车堪比北京,最严重的时段为周五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