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火》天南汐

4、我会尽快回来填坑的

　　很小的时候亦秋就知道父母的关系不太好，他们不常说话，用背影无言抗拒，一说话便是争锋相对，往往吵得面红耳赤。最激烈的时候，她甚至看到他们彼此扭打在一起，不顾形象像要摧毁对方。

　　小小的她还不知道怎么劝慰，只知道站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哭泣；再大一点，她学会跌跌撞撞地走向他们，去阻止。但哭泣换来的是被无视，劝解得到的是被推离，讲和换来的是被喝斥。

　　于是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亦秋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造成家庭矛盾的主要原因。以至于等到她可以理智的年龄，她再也不敢靠近愤怒的父母，而是静静地靠在门后，默默哭泣着，听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对方，直到他们两败俱伤，最终偃旗息鼓。

　　亦秋知道，只有这样痛快地争吵伤害，父母才能够快速的发泄掉对彼此的仇恨——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像火山一样存在于他们甚至所有未婚的情侣、已婚的夫妻之间的情绪。在此之前，他们所有的解释，她所有的劝慰都是徒劳。

　　万物之所以生长便是因为他们必将消亡。亦秋一直坚信，不必强求，任何事情都有它最自然的解决方式。所以，在以往的成长过程中，她实在是一只喜欢埋头的鸵鸟，遇到棘手的事情，习惯假装视而不见，以此来等待时间它判决真相。

　　但是，这一次，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忽视别人对自己的放肆。

　　短暂的沉默后，亦秋握紧了拳头，忽地站起身来，一秒也没停顿，大步流星地就往寝室外走。李恣意眼疾手快想要去拉，扑了个空不说，竟没有碰到她半个手指头！

　　“你去哪儿？”不敢怠慢，李恣意撒腿紧跟。末了不忘提醒完全懵掉的另外两人，“赶紧找人删帖！”她说得快，跟得急，余音还回荡在寝室，人早已没烟。陈云舒猛然神游回来，赶紧坐下，噼里啪啦登陆自己的ID。董欢见状，整个人简直手足无措，左右蹬脚找不到切入点，干脆跟着李恣意也出了门。

　　她跑得实在是太快了，李恣意望着前面小小的身影，竟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她刚出门，她已下楼；她还在拐弯，她已经过桥。她跑得那样急，好几次拐弯都差点摔倒。她在后面惊呼，她却丝毫也不曾减缓前行的脚步。她到底要去哪里？

　　终于将她给逮住了。李恣意一手拽着亦秋的胳膊，一手撑在大腿上，俯着身子，扬着头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亦秋此时也是气喘吁吁地样子，脸颊两旁一抹通红，不知道是跑太快累的还是给气的。倒是那双眼睛，李恣意分辨得出来，红红的眼眶里克制着某种软弱的情绪。

　　“我说。”李恣意直起身子，气依旧不通，“...你是不是想去...信息中心？”

　　“我要把发帖的那个人揪出来！我要质问他为何要这样侮辱我和我的家人！我要让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我道歉！”亦秋紧拽着拳，咬牙切齿地说。

　　“好好好。”从没见亦秋发过火，更别说发狠了。见此状况，李恣意赶紧松手去安抚她的情绪。三两秒后却猛然一愣：“家人？”

　　*

　　“一般IP查询只能确定到市级，只有公安局才能查询具体坐标。”
　　“可是老师，这个IP地址是我们学校的，是局域网覆盖的范围啊。”
　　“校园网也只能定位宿舍栋数，每栋那么多人，你依旧找不出来。还不如不查。”
　　“怎么会只能确定栋数呢。每个校园网用户都是有确定的IP地址的啊。我当时办理的时候那个值班老师还专门让我填写的呢。”
　　“哪个值班老师？你去让他帮你查查？校园网最近改版，现在是自动获取IP，动态地址了！”

　　值班老师有些不耐烦。大概是觉得麻烦，最开始也只是借口说辞。后来表情里竟是赤/裸/裸的抗拒。亦秋本来就急，眼见她这样，只觉得她是故意为难，心中难免有些愤慨。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诚恳请求：“老师，查个IP也花不了您多少时间，您就帮帮我吧！”

　　“是啊，老师。”李恣意也帮忙附和道，“朋友受了委屈这不也挺急的。您就行行好，帮帮我们。就算只查个栋数，也好过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啊。”

　　“现在知道急了？”那个带眼镜的老师冷哼一声，鄙夷地看了亦秋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转向面前的电脑银幕，口气冷冷地嘟囔：“跟别人约会倒挺从容。”

　　“老师？”亦秋有些惊讶她嘀咕的内容，但还是深呼吸，忍住怒气道：“老师，刚刚一来，我就解释过了。我来找您查IP地址是因为.....”忍了忍眼中的湿气，亦秋缓缓但字字清楚的解释：“别人拿我父亲跟我的合照诬陷我被人包/养，然后发到贴吧广而告之。并非是我怕包/养的事情暴露所以要找人报复。”

　　“谁知道呢。”那女老师道，“这年头，每个二奶都有个干爹，都美名其曰叫父亲。”

　　“老师，请你注意你的身份！作为一个老师，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就这样随意将“二～奶”的帽子扣在一个学生面前合适吗？！”李恣意越过亦秋，站到那老师面前，气愤地说道。

　　不料，那老师却老羞成怒，非但没有一丝说错话的悔意，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怎么？我说错了吗？贴吧上说得清清楚楚。”

　　蓄积的怒气瞬间喷发，亦秋一掌拍在桌上，整个人俯身去怒视那个人的眼睛，“老师，我让你看贴吧内容，是希望你能分辨是非，帮帮我找到那个可恶的发帖人。可你呢，作为一个老师，不信任自己的学生。对学生的解释充耳不闻，对学生的哀求视而不见。不分青红皂白，你算哪门子的老师？”

　　那人被亦秋指着鼻子骂，立马站起身，横眉立眼地指着亦秋道：“亦秋是吧？可以啊，有了个干爹就了不起了是吧？被人包养还有理了？贪图虚荣不说，还目无尊长。你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开除。”

　　“你才被人包养呢！我说过了那是我父亲！”亦秋大声说道，眼睛里蓄积了满满的泪，却还是不肯让它们轻易落下。她是不会允许自己在恨的人面前落泪的。此刻她的心里有多委屈，她就有多恨。恨眼前这个不分是非的老师，恨那个发帖的人。

　　*

　　最后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那个老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李恣意怕再与他纠缠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牵扯更多的事情，赶紧和着后来赶上的董欢把亦秋给拖走了。

　　本意是去找解决方法，结果莫名又受人指责。就好像施展拳脚未果却溅了自己一身的血。出了信息中心，亦秋一屁股便坐在门口的花坛边缘，将脸埋进双手，突然对生活环境有了一丝失望。

　　这件事情很明显是有人故意要整她。可努力回想，自己一直本本分分的，从未曾与人交恶过。这凭空而来的仇恨，好让她措手不及。

　　李恣意和董欢对视一眼，再看看眼前这个人憔悴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叹了口气，两人走过去一左一右同她坐在一起，轻拍着她的肩无声安慰，静静陪伴。

　　过了一会儿，李恣意接到陈云舒的电话，说又有人发新照片，却是换了个地方，在学校论坛。帖子依旧是匿名发的，新鲜出炉，下面的跟帖却早已破千，越往下翻内容越是混乱不堪。版主是个通透人，已在尽力帮忙删帖，她也已经在里面做了澄清，可苦于没有资料证明那确是亦秋和她的父亲，倒引起一些人的冷嘲热讽。

　　事情愈演愈烈了。亦秋赶紧回到寝室，却没理会网上的流言，而是东找西翻地摸到手机，找到在电子科技大学读书的高中同朋友杨毅电话号码，毫不犹豫就拨了过去。

　　“小秋？”接到亦秋的电话，杨毅有些诧异。
　　“恩，是我。”亦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杨毅...帮我个事情好吗？”
　　“什么事？”杨毅问。
　　“帮我查个IP地址。我想要它具体的位置。”亦秋答。
　　“好。”杨毅二话没说应了下来。隐隐有些担心，但还是什么也没问。“把IP地址给我。”

　　接下来的事情远远超过了亦秋的想象，当天下午杨毅就将那个IP地址对应的区域给查了出来。梅园四楼36号，距离亦秋她们寝室不过是一个走廊的宽度。

　　打开寝室的门，亦秋盯着上面的37号愣愣地发了好久的呆。梅园四楼几乎全是临床09届的人，因为大班课合班，再者许多活动的联合，班与班之间的关系向来比较密切。她实在不能相信，竟然是朝夕相处的人在诬陷她。

　　见亦秋迟迟不肯走过去，李恣意她们以为她又要心软，想替她敲敲对面的门了。却见她转过身来让她们呆在寝室，放她一个人去解决自己的事情。

　　*

　　对面的门开了，关了。然后久久没有任何动静。剩下的三人在寝室如坐针毡，越来越焦躁。437的姑娘里，除了陈云舒比较温和外，就属亦秋的性子稍微慢点。李恣意和董欢均是急性子，眼下便憋不住了，非要到对门去看看。

　　陈云舒却拉住了她们：“别，将军，毕竟现在只是怀疑，谁也不敢确定就是对门的人干的。小秋让我们留在宿舍，就是怕人多嘴杂，说破了，到时候误会了无辜的人不好。”

　　“可是，万一她被欺负了怎么办？”董欢不放心地说道。“那家伙连我们都欺负不了，以一敌四还不得被虐成渣啊！”

　　“她又不是去打架的，她只是.....”

　　剩下的话陈云舒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对门一个女声给打断了。三人赶紧冲出寝室，一脚踹开对面的门，拨开围观的“群众”，拉了亦秋就将她护到自己身后。

　　董欢拉过亦秋，赶紧捏着她的脸瞧了瞧，又将她身上胡乱摸了一通，确定没事又将她护到身后留给陈云舒。这样一来，亦秋便被隔离到了距离另一个当事人最远的位置。

　　李恣意站在寝室中央，身后依次是董欢，陈云舒和亦秋，见对面36号寝室的李诗文捂着脸颊，愤恨地瞪着自己身后的亦秋，边瞪口中还说着诸如“小贱/人”“小骚/货”之类难听的话。

　　李恣意看了看也是一脸怒气的亦秋，在知晓了刚才谁胜谁输的情况下，顿时欣慰不少——恩，看来亦秋这小妮子没跟她们437丢脸。只是，她们家太婆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如此放肆地骂了？

　　一脚踢开挡在一旁的椅子，李恣意冷冷地睥睨李诗文：“小贱/人骂谁呢？看来我们家小秋没打错人，贴吧里的照片就TM是你放的是吧？”

　　“我骂谁关你屁事！”李诗文逃开室友的拉扯，上前一步怒瞪着李恣意，“是我放的又怎样？”

　　“哟不错哦。”李恣意看着李诗文，嘴角含笑：“这么快就承认自己是小贱/人啦？看我不抽死你！”最后一句，她说得咬牙切齿，动作也丝毫不马虎，一巴掌便印到李诗文脸上，扇得那人东倒西歪，条件反射地捂着脸颊抽气。

　　李恣意这人吧，虽然是个急性子，平常却不怎么不发脾气。可一旦触怒了她，后果便是很严重的。那一巴掌被挨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眼见着第二巴掌就又要落下，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完全是被气疯了的节奏。

　　要不是唐糖眼疾手快半路用手挡了一下，那一巴掌下去，李诗文准得见红。“行了李恣意，虽说这事是诗文做得不对，可也不至于被你们轮番扇耳光吧？她好歹是个女孩子，你看你们把她打成什么样了？都留印了！”

　　“我又岂不是女孩子！”因为被陈云舒和董欢联合牵制在身后，亦秋一直没对眼前的事情做出实质性的反应，这会儿听唐糖如此为李诗文开解，那份怒气便又涌了上来，奋力挣脱室友，大声喝斥道：“只不过是跟父亲闹些小别扭，便被人错位拍照恶意陷害，无缘无故地被人扣上是拆散别人家庭的小三的帽子，成为人人口诛笔伐的靠身体获取利益的拜金女。

　　李诗文！你在发那些图片和文字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女孩子？！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曲解的话，对我，对我父亲来说是多大的侮辱，多大的伤害？！”说到最后，亦秋眼眶已是全红，全身都在发抖，却依旧咬紧牙关，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轻易落下。

　　李恣意见她这样，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却不料，李诗文不仅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愧疚，反而变本加厉地讽刺：“就算这次的照片是假的，亦秋，你也是靠关系才得到老师认可的贱～人！”

　　“李诗文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李恣意一掌推开李诗文，复又抓着她的衣领道：“她什么时候靠关系了？你TM说清楚！”

　　李诗文扳开李恣意的手，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冷哼一声：“什么时候？入党的时候要不是你们，大一她就能入党？社会实践先进个人，她敢说是靠自己的实力竞争到的？要不是走关系，她能每次见习都是最好的医院？”

　　“闹了半天，竟然是因为嫉妒。”李恣意冷哼一声，直视李诗文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高中的时候亦秋就是预备党员，大一公选入党她的票数最高，社会实践是她过了两个月山里的艰苦日子换来的，至于见习，人家有成绩有耐心又得老师喜欢，你自己技不如人，耍什么小心眼？！”

　　李诗文突然就笑了：“她技术那么高，我怎么可能赢啊。关于某些技术，比如勾/引男人，我们还不会，有些人就已经熟能生巧了呢.....”

　　“啪！”又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只见亦秋挣脱一直牵绊着她的陈云舒，再次冲到李诗文面前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道歉！”

　　“我叫你道歉。”亦秋抓着李诗文的衣领，恨恨地说道。李诗文刚才被打得措手不及，现在反应过来，扯着亦秋的头发便开始乱拽，亦秋被纠得生疼，仍是刚才那样要求。“我让你道歉！”

　　寝室里一时间乱成一团。亦秋和李诗文都像发了疯似的厮打着对方。场面简直没办法控制。“李恣意，李恣意，你赶快将亦秋拉走啊。”436的姑娘唐糖在混乱中也挨了一下，她顾不上那么多，只全心阻止这场“女人之间的撕扯”，呼喊着还有一丝理智的人：“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了啦！”

　　*

　　最后倒没有闹到出人命，但跟唐糖所预测也差不多了。正所谓男人打架出棍棒，女人互殴靠指甲。几个人噼里啪啦斗了一通，留给对方的除了断发就是紫红掐痕。遍身淤青，惨不忍睹。

　　事后回到寝室，亦秋眼里的惺红还尤自未消。李恣意瞅了她半晌，最后竟乐了起来：“哎哟我的神。亦秋你太牛了！我的妈呀，真牛！”李恣意竖起大拇指道，“以前咋没看出来呢？那泼妇劲儿，天下无敌了哎！拉都拉不住，真是累死我了啊。”

　　却不料，亦秋转过头来望着她，嘴巴一瘪“哇啊哇”地就哭了出来。李恣意当场就愣了：“哎哎，太婆你别哭啊。你刚才可是打了胜战的啊我说！”

　　奈何，亦秋那眼泪就跟决堤似向外喷涌。三个人手忙脚乱在，怎么哄都哄不住。她哭得太伤心了，五官皱在一起，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那架势，完全就像刚生出来没奶喝的小孩似的。

　　“是不是她伤你哪儿了？我看看。”说着李恣意就要去检查她的皮肤。亦秋摇摇头，把头埋进她怀里继续哭得山崩地裂。

　　李恣意也慌了，向其他两位室友投去求救的目光。陈云舒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劝。后者后才恍然懂了亦秋这崩溃的缘由。

　　她压抑了一天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最后一道防线，那里是她最温柔的所在。当有人侵袭时，她会用尽所有的力量来与之抵抗。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最容易被伤害。

　　对于亦秋来说，父亲便是这样一个所在。她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曲解，却害怕，父亲会因此被人指指点点，受到哪怕丝毫的恶意。

　　哄不住，李恣意她们也就不再强迫她故作坚强。干脆借她个怀抱，递给她纸巾，手握她的手让她知道她的悲伤她们并非不懂。

　　此时，天已黄昏，黑夜正慢慢袭来。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天亮以后，等待她们的明天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