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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一方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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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久就过去六天,到了花白凤考察傅红雪的日子。
平时傅红雪的练习都是自主完成,花白凤从来不监督,只是每隔七天检测他的进度。上一次考察,傅红雪就是和翠浓玩,疏于练功,花白凤发现他的长进速度不如以往,起了疑心,暗中跟踪傅红雪,才发现翠浓。
这几天有叶开指点,傅红雪进步良多,但他刚换刀不久,还不能很好的适应灭绝十字刀的重量,有些招数就不那么精准,其实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很是难得。
但花白凤不会考虑这个,傅红雪是主动向他要求换刀的,那么就得有配得上这刀的本事。
她毫不犹豫地抽了傅红雪二十鞭子。
叶开咬着牙才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打完,他没想到如今还会被迫看着傅红雪挨打。
明明他在,却什么都不能为傅红雪做。
叶开是个情绪变化很快的人,这一刻,他又感到从前对花白凤的那种憎恨了。
傅红雪说花白凤没有为了翠浓的事打他,叶开奇怪过,后来想,或许花白凤认为让傅红雪看着翠浓死去,已经是足够重的惩罚,但他知道花白凤不懂得攻心为上,每一次她都是无意的,才伤人心伤得格外狠。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花白凤打完,便扔下染血的鞭子走了,冰姨担心地看了眼傅红雪,捡起长鞭跟上。
傅红雪被打的太重,一时站不起来,抬头对叶开笑了一下。
叶开红着眼睛,走过去抱起他,回他房间。
几日相处,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傅红雪远没有后来冷漠,傅红雪和翠浓玩的时候想必也是有说有笑,一个在没有爱的环境长大的孩子,能那么敬爱母亲、看重朋友,可见明月心说他最为多情,一点没错。
但将这样一个天生多情的孩子,打磨成叶开在杨常风墓碑上初见的那个冰人,要多么漫长的严寒。
叶开把傅红雪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他旁边,小心地揭开残破的衣服,叶开轻手轻脚,动作快捷,血也还未凝固,傅红雪几乎没什么感觉,上身的衣服就被叶开除去了,反倒是叶开,忍了又忍,才把眼泪逼回去。
叶开把血衣揉成一团扔到墙角,一抬头,见傅红雪正凝视着他,语气平和地说:
“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掉眼泪。”
被大傅红雪这么说就算了,被小傅红雪都这么说!
叶开不服气地说:“……才没呢。”拿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
傅红雪无言地看着,伸手握住叶开的手腕挪开,另一只手掏出手帕,慢慢给他擦干净眼泪。
叶开静静让他擦完,拿过药和绷带:“我帮你上药。”
傅红雪便转过身去。
药品是冰姨放在他房里的,以前他其实不怎么上药,花白凤除非临时起意,都是鞭打在背上,他自己够不到,每次都是等着血液凝固,伤口自行止血,而后去泡药池,伤势会好的很快。
但叶开做这件事,他并不讨厌。
既然受了伤,今天剩下的练刀功课就不用做了,全改成打坐练气,叶开难得安静地陪着他。
冰姨送来晚饭,叶开看到菜色有点惊喜:“终于有像样的一餐了。”
傅红雪每次被打了,冰姨就会准备些补身子的菜,看来这一点倒是让叶开很满意,傅红雪木然地看着叶开尝了一口鸡汤,说:“手艺还凑合。”然后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傅红雪盯着眼底的勺子没张口。
叶开怕他不喜欢,微微低头去瞧他神色:“红雪?”
傅红雪想了一想,低头把汤喝了,叶开欢欢喜喜地喂完开胃汤,再喂饭菜,一餐都没让傅红雪动一下手。
临睡时分,傅红雪去泡药池,要在这池水里呆一夜。
这池子叶开没必要跟着傅红雪一起泡,百无聊赖又茫然失落地在无间地狱里乱逛,他刚发现回到过去时,很有一番雄心壮志,想把傅红雪养得白白胖胖、活泼可爱——虽然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叫他打了个寒战,但又觉得十分有趣——花白凤的这一顿鞭子却把他彻底打醒了,他从前没有立场,现在甚至没有身份,他不可能越过花白凤管教傅红雪,那么想做的一切,终究是徒劳。
叶开心里想着事情,脚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白凤的卧房外,忽地听到花白凤的声音:“这药又用完了。”
冰姨问:“公主又要去长白山吗?”
花白凤道:“不用,我上次菜的药还有剩下,可以直接开炉炼药。”
原来傅红雪用的药是她亲自去长白山采来的?
叶开有些忡怔,他心里的花白凤一直是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高高在上,婢仆成群——哪怕他明知道无间地狱只有三个人。
这既是敬仰,又是排斥,所以他那么受不了南宫协侮辱她,所以他后来很难相信她的温情。
叶开突然有点惭愧。
花白凤又与冰姨谈了几句,就开始着手炼药,叶开虽然身为魔教公主亲子,但没被她养在身边,对于毒啊药啊了解的都不多,更没见过人炼药,有点好奇,这药是给傅红雪用的,又有几分关切,接下来几天,他都一边陪着傅红雪练功,一边盯着花白凤炼药的进度。
于是他万分惊讶地发现,这一炼,花白凤竟然炼了整整七天七夜。
花白凤走出药房,就又是考核傅红雪的时候,虽然七天没睡,但花白凤脸色一贯苍白冰冷,倒看不出异样。
上次的鞭伤加上换刀,这次考察结果仍然不如意,花白凤毫不留情地又抽了傅红雪一顿。
叶开第一次觉得他完全无法理解花白凤。
后来她后悔了,在杨常风墓前对叶开说,她那时怎么就被仇恨冲昏了头,对那孩子那么残忍。
那毕竟是叶开的亲娘,她做错的事初衷也是为了叶开,叶开原谅她,但还是觉得,以前的她就是把傅红雪当工具看待。
真的爱他为什么要那么狠?
但爱护工具又会做到这个地步吗?
叶开不知道傅红雪上云山之巅前,听冰姨说了什么,让他态度大变,完全接纳了娘,而且重新认定娘在从前的二十二年都爱着他,想必不仅因为傅红雪也是杨常风的儿子。
也许就是这背后点点滴滴的事情。
叶开照旧给傅红雪上了药,然后展开衣服:“来,”他用外衫把傅红雪从头到脚裹在里面,抱起,“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把傅红雪带到花白凤屋里,一大一小一人一鬼,都让常人看不见。
叶开轻声说:“你听,她在哭。”
傅红雪被裹在他外袍里,什么都看不到,满屋压抑的哭泣却听得清清楚楚,低声问:“母亲是为了我哭吗?”
“嗯,她心疼你。”
叶开抱紧他:“红雪,你娘很爱你,只是她不懂得怎么爱孩子。”
周婷那丫头曾经对他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她以为傅红雪心里的病只是翠浓,那药就是明月心。
但后来明月心看得更明白,傅红雪心里面分量最重的,是花白凤。
叶开曾经恨花白凤,恨得管她叫魔鬼,那个时候的傅红雪,那么激动地告诉他,他是花白凤的亲生儿子,花白凤怎么可能不爱他,每次打他,她也会心疼。
叶开知道他是在心虚。
如果不是心虚,就不会那么激动,那么容不得别人否定。
叶开只是想告诉傅红雪,他坚持的没错,他是被爱着的孩子。
回到傅红雪的房间,叶开掀开衣裳,把傅红雪的头露出来,但不放下他,抱在膝上,下巴搁在他肩窝:“你平常泡的药池,知道那药是怎么配的吗?”
傅红雪猜得到:“娘配的。”
叶开点点头,蹭动傅红雪肩上的衣服:“都是你娘亲自去长白山采灵药,然后炼制七天七夜而成。”
傅红雪沉默了一会儿,说:“叶开,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没等叶开回答他就说:“你怕我难过吗?”
叶开闷闷地承认:“嗯。”
“我知道娘爱我,但听到我还是很开心,谢谢你。”
傅红雪看不到叶开的表情,听得出来他并不开心,也知道这不开心是为了自己,他抬手有点别扭地摸摸叶开的头发:“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叶开否定:“这跟脆不脆弱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想要母亲爱他,没有例外。”
傅红雪立刻说:“可是我不一样,我不能有感情,我出生就是为了复仇——”
叶开捂住他的嘴,微微侧头,在他耳边说:“没有孩子出生是为了复仇,你出生是因为你娘很爱你爹,你爹也很爱你们,只是你诞生的时候不太好,你爹已经死了,为父报仇天经地义,这是你对你爹娘的孝心,这跟你出生的一样一点关系都没有。”
傅红雪没有回答,像默认一样,但叶开明白他并没有听进去,刚刚浇灌出来的一点温暖,马上又被封锁了。
第二天一早,傅红雪从药池里爬出来,就看见一身大红的叶开站在门外,手里托着什么东西,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红雪,来,看这个。”
他手里的是一张旧油纸,上面摊着好些药材。
傅红雪低头看去,认出了好几味材料:“这是什么?”
叶开说:“红雪。”
傅红雪应道:“我在。”
叶开笑出声,指着手心的药材:“我是说,这个叫红雪。”
傅红雪茫然地抬头看他。
“这是一道药方,又叫通中散,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卷六,功用是清热解毒,开窍安神,解热破积。”
这是他趁夜到最近的镇子上的药铺里抓的,说来惭愧,这是小李飞刀叶开第一次作梁上君子,生前他何时愁过银子,没想到死了为钱所困,叶开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一定会补偿药铺老板。
叶开见傅红雪不搭腔,突然想到:“啊,我忘了,你是魔教公主的儿子,肯定知道这个吧?”
“……不知道,我学了辨识药材后,背的药方多半是毒药。”
叶开轻快地说:“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啦。——红雪不止是被鲜血染色的雪地哦。”
傅红雪说:“但母亲给我起名就是这个意思。”
叶开不以为然:“我还叫开心的开呢,你觉得我能无时无刻不开开心心吗?”
叶开把药纸一裹,塞到他手里:“你要复仇的时候叫你娘的那个红雪,复完仇了就随便了是不是?”
傅红雪沉默了半响,收拢手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