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泪》微雪半晴

9、第八章 妥协

　　雪停了，留下了满地银装素裹，被寂凉淹没的人声笑语又渐渐在天地间扩散开来，虽然现在只有一点，但终有一天，会随着迟到的春风溶解寂寞。

　　无瑟站在廊下，不顾寒冷，出神地凝视着外面单调的景色，心里并没有因为母后的一番话而忐忑不安，反而是异常平静。她知道，有些事总有一天会来临，是怎么躲都躲不了的。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能够晚点，再晚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只是祈望在离开之前，他已经足够坚强。

　　她轻轻迈开脚步，不在意冰雪会沾湿裙摆，踏入那一片莹白之上，也许只有将自己融入凛冽的空气，才会不至于泪撒衣襟。

　　绕过走廊上最后一个拐角的褚晏，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那如翠竹般静静挺立的少女，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却在那一刻，产生了错觉，院子和走廊宛若被隔离开，院中的人仿佛就像是月中仙子般遥不可及。

　　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可以分明地感受到，冰凉的气息里带着落寞。

　　褚晏呆了一下，下意识地叫出口：“王姐……”

　　无瑟的身子晃了晃，慢慢转过头，她竭力掩饰心中的苦涩，挤出笑意，淡淡道：“王上。无瑟给王上请安。”她只是福了福身，垂下的眼角已经将情绪掩藏起来。

　　“王姐不必多礼。”褚晏的回答极为客套，可是却透露着关切，“外面寒凉，王姐还是快进宫内吧。这雪才刚刚停下，还要冷好一阵子呢。”

　　“谢谢王上关心。”无瑟有满腹的话想要和眼前的人说，可是临到关头，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只能憋在心里，只能一来一往的极尽客套，什么也出不了口。

　　褚晏感觉到无瑟有心事，虽然他的这王姐平时也是笑中偶尔会露出悲凉，可这一次，和往常不同，尽管表情上看不出变化，可他就是知道。

　　虽然是相知相守的两个人，虽然是一路互相依靠走来的姐弟，可是毕竟不是同一个体，即使是褚晏，也无法猜透姐姐到底在烦恼什么。

　　他注视着无瑟似是凝固的笑容，半晌，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察觉，“那么，我走了。”

　　无瑟没有阻止，还是一个人站在雪中，看着褚晏纤弱的身影从眼前走过，最后，终要消失在另一个拐角。

　　忽然，她开口了，“王上！”

　　褚晏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他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转身，拳头却不由握紧了。

　　无瑟自己也愣住了，好在她似乎是鼓起了勇气，“母后说，我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所以，可能，很快……喜事就要到了吧。”她还是没能说出自己最真实的心情，只能假借委婉的言词，来表达愤懑的心情。

　　话语刚落，褚晏顿时觉得狂跳的心一下子停了下来，没错，就是停住了，宛如是死去了一般，可他的神情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动摇，多年来的历练，已经使得他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眉毛微微扬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件还算可喜的事情般，说道：“是么？”

　　无瑟一瞬间觉得失落，不过她马上又自嘲起来，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呀？希望他可以挽留她么？她分明是最清楚地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为什么，只是一下也好，她有些渴望，那个总是一个人背负一切，在任何重挫面前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少年，神情会有一丝的变化。就好像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可以使她安心，可以，让她在最后有限的时间里，变得勇敢。

　　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就像是落入大地的瑞雪，悄然无声。

　　她笑了，由衷地如释重负地笑了，这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定心丸，因为她的愿望已经达成了，他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没有她的陪伴也可以走完接下来更加艰险的路程。

　　褚晏的胸口突然一阵抽搐，因为他觉得那个笑容竟然是那么刺眼，就像是要在他的心里剜出一个大洞。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腹心思，没入廊内。

　　躲在阴影里杏姬静静地目睹雪中的二人，渐渐嘴角弯处一抹迷人的弧度，继而转身，回到了幽华宫，刚刚在厅堂里坐下，就伸手招来了贴身侍女，“你下去，把门关上，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侍女屈身退下。

　　香炉内袅袅升腾的青烟，盘旋在屋子的上空，一点一点，充斥着每个角落，杏姬独自端坐，也不忙碌，只是闭眼凝神。

　　暮色随着又一场小雪，无声降临，宁静而舒缓，落雪没有了风的伴奏，呈现出的则是另一种别样的雅致，静谧的只剩呼吸。

　　门不知为何忽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又缓缓合上了，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随意玩弄着。

　　不久，昏暗的厅堂正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

　　杏姬像是有所察觉，舒了口气，抬起眼，却并不惊讶，仿佛早有预料。

　　来人一身素衣，身形如松柏般挺立，由于时值傍晚，并不能清楚地看见表情，只是隐约可以察觉到，那人身上发出的一股威严而肃杀的气息，不是很强烈，却让人不敢忽视。

　　“你来了？”杏姬淡淡开口。

　　青气笼罩的薄暮里，素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稳如磐石。

　　杏姬却也并不见怪，仍然是不急不徐的语气，“上次派去峻北的人似乎是失败了，那个人好像早有警觉。”

　　“无能并不能作为借口。”素衣人的话语没有一丝宽容的余地，冰凉不带感情。

　　“虽然很遗憾，不过下一次，还是要你亲自出马为好，你看如何？”身为西渊幕后掌权者的杏姬，竟然以这种询问的口气和人说话，实属难得，要是有旁人在场，必会惊讶不已。

　　“当然。”素衣人不予置否，然后，背过身，像是要结束话题，“最后说一句，我们之间约定的事情，不要忘记。”

　　“一定。”杏姬淡笑，“本宫会助你复兴东陵，放心。”

　　“那就好。”话音刚落，素衣人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转瞬间，只留一人的厅堂内，杏姬的笑容并没有消散，反而更深了。复国？确实是很不错的算盘，可惜到底会不会实现还是个问题呢。东陵的亡国太子缁玑，关于尔虞我诈，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宫外的羊肠小道上，名唤缁玑的素衣人，却也在暗自思量，眼下这种状况，无权无势的自己只能暂时听命于他人，不过，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杏姬的打算他并不是不知道，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个狡诈的女人会真心想帮他。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罢了，虽然表面上自己处于劣势，但是胜负不到最后一刻还未可知，这是兵家的根本。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缁玑在心里再一次起誓，总有一天，哪怕是牺牲性命，他也会让东陵重新站起来，向那个男人报此深仇大恨。

　　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在黑色的发上，消失于白色的衣间，宛若是想将天地万物都纳入自己的怀抱似的，越来越密，越积越深，不分远近，茫茫一片。西渊的冬天仍然遥遥无尽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