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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章 劫火的记忆 ...

  •   举目望去,已是殷红一片,分不清是被你的鲜血染红了双眼,还是,被我的绝望吞噬了视界。
      ——题记

      “王兄,王兄,慢点啊,等等我……”雕梁画栋却不乏雅韵恬静的长廊上,有个稚嫩的嗓音,正由远而近,如春风拂面般蔓延开去。

      这里是东陵国的王宫,在经历了一个不算太过寒冷的冬季之后,浓浓的绿意正一点一点附上了厚重的土地,也攀上了人们的心头。

      兴许是听到了那声让他牵挂的呼唤,长廊前方的影子蓦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沉静地开口道,“缁珈,卯时已过,要是再不抓紧点赶去汲华斋,陆升太傅恐怕又要气急败坏地向父王告我们的状了。”虽是半带催促的话语,不过说话的人却并未流露出任何匆忙的意味,不疾不徐得如同这春日的微风般沁人心脾。

      “我……我知道,可是……”唤作缁珈的稚龄少年不过才5、6岁的年纪,此时正蹙着细长的眉毛,虽在自家王兄的催促下气喘吁吁地快步跟随,但脸上始终残留有着几分不情不愿。

      “缁珈,陆升太傅并不是对你有什么偏见,只是平日过于严厉了而已。”缁珈的兄长,同时也是东陵国的大王子缁玑半是好笑半是心疼地望着弟弟,终于忍不住迈开脚步往回走去。

      两位粉嫩俊俏的少年并肩一站,不过是同等身高,再加上容貌相似,外来人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分辨孰长孰幼。这也难怪,缁玑虽是兄长,却仅仅比作为弟弟的缁珈大了半个时辰罢了。也就说,他们两兄弟其实就是一对双生子。

      不知这半个时辰究竟有什么奥妙,东陵国的这对兄弟虽外表一摸一样,性格却完全是南辕北辙。王兄缁玑洗练沉稳,喜怒哀乐皆不露于言表,待人接物也颇有王家子弟风范,而王弟缁珈,喜动不喜静,虽调皮却又没有多少担当,屡屡闯祸,总是让哥哥缁玑为他善后,每每都让侍女和内侍烦恼不已。当然,作为他们老师的太傅也没少责骂他。

      每当此时,缁玑总是挺身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弟弟。也许是哥哥平时表现优秀,看在他的面子上,太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不过,陆升心里自然是没好气的,久而久之,他对两人的态度也逐渐有了区别。

      也正因为此,缁珈才如此抗拒他吧。

      但,也不能由于这点小事而误了念书吧。

      “缁珈,昨天让你背诵的诗文已经了然于心了吧?”缁玑拍着弟弟的肩膀,问道。

      “嗯,总算背出来了。”缁珈咬着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很好,今天就让太傅大人大吃一惊吧。”缁玑面含微笑,目光却早已飘向长廊的尽头。

      “今天要和两位王子讲述的内容是……”

      太傅低缓沉闷的声音,在偌大的汲华斋内传递开去,春光明媚的清晨,让人昏昏欲睡的氤氲之气愈发浓烈了。

      好不容易捱到那个须眉白发的老太傅讲完课,缁珈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哥哥,冲出了门外。

      天气这么好,真难以想象竟然把一个早晨浪费在了念那些无聊的书上。缁珈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这会儿趁着太傅心情好没怎么布置作业,他要好好玩回来。

      “缁珈,别跑那么急。”缁玑无奈地轻唤,“好歹你也是东陵的王子,在园子里乱跑成何体统。”

      “王兄,既然那个太傅都不在了,就无需再装样子啦。听说马厩的母马前先天产了几头小马,我早想着要去看看了。”缁珈疯起来哪里管得住,好在他还知道要拖着王兄做庇护,这才至今没有闯出什么大祸来。

      “缁珈……”缁玑只剩叹气,也许是他平日太过宠爱弟弟,这才造成了如今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吧。

      他正想着要怎么改改弟弟的这种毛躁的脾气,突然听得跑在前方的缁珈突然慌张地喊道,“你们……什么人?”

      缁玑猛地抬起了头,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数人从阴暗的小树林中窜出,一下子就将他们两个未经世事的稚童围在其中。来者尽是一身黑衣蒙面,气势汹汹,缁玑脑海中立刻闪出两个字——刺客。

      “大胆狂徒,竟敢在王宫行刺王子!还不快速速退下,或可饶汝等不死。”缁玑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声喝道,同时一把拉住不停畏缩后退的弟弟,将他护在同样矮小的自己的身体后方。

      黑衣刺客互相使了个眼色,也许刚才缁玑那番不似孩童般的话语让他们略微一惊,但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开始了行动,手执利刃从各个方向朝他们冲来。

      弟弟缁珈由于急匆匆地要去马厩,本来就是抄得近道,这会儿没有巡逻的侍卫路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缁玑知道恐怕这回他们是凶多吉少了。虽说出身王家,遭遇行刺这种事情也并非值得过多大惊小怪,不过没有做出必要的防范,毕竟是自己的失误。弟弟缁珈本性纯良,没有这等考虑也是理所当然,但松懈了的自己是不能原谅的。所以,至少,他要让无辜的弟弟,活下去。

      思忖至此,缁玑以迅捷之速弯腰拾起一把沙土,朝着近在咫尺的刺客眼睛撒去。一瞬间,包围网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缁玑趁机狠狠地朝那位因沙土蒙眼而迟疑的刺客撞去,然后顺势将弟弟从那道小小的缝隙中推了出去。

      看来身体矮小也不尽然是劣势,缁珈懵懂着还未了解发生了什么,只觉自己眼前突然一亮。

      缁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缁珈,快跑!”一边紧紧抓住了刺客的衣襟。

      “王,王兄……”缁珈惊慌失措,害怕得连抬脚都忘了。

      “缁珈,别管我,快跑啊!”尽管缁玑还是个孩童,可他的手就像是鹰爪似的就是抓着刺客不放。但,尽管如此,他也只能拖住一个人,其余人等迅速朝愣愣的缁珈追去。

      缁珈终于回过了神,跌跌撞撞地钻入了附近的灌木丛。因为他经常抄近道走小路,因此对于纵横交错的林间道路,他绝对比刺客这些不速之客要清楚得多。

      “可恶!”被缁玑缠住的刺客眼见任务有失败的可能,竟然迁怒般地将手中的利刃朝抱住自己的孩子身上扎去。

      就听得“当”一声兵刃相交的巨响,剑尖被另一刺客的刀刃给挡了下来。

      “你疯了吗?”低低的吼声,从赶来阻止的刺客蒙着的口中吐出。

      原先发怒的刺客愣了一愣,终于松了手,然后猛然间将腰间的小手甩开,几个箭步间,就和他的同伴一起,消失在了树林的阴影里。

      被甩落在草地上的缁玑慢慢坐直了身体,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隐血,与晴朗的天空相反,沉沉的阴霾弥漫上了他的额头。

      缁珈自然是顺利逃脱了,他这几年的捣蛋也不是白白被训斥,早就摸清了东陵皇宫里各条逃生小路,要躲过几个刺客还不是驾轻就熟。

      刺客最终还是被捉到了,一并供认的还有幕后主使。让缁玑两兄弟吃惊不已的是,这位要谋害王子性命的人,竟然正是他们的老师太傅陆升。

      关于行刺的理由,缁玑和缁珈并未被告知,不过和单纯的弟弟不同,缁玑心里,却似乎有什么思量。

      而从那之后,这对双生兄弟间不知不觉开始有了隔阂。作为弟弟的缁珈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那时王兄是拼了性命要保护自己,为何从此就不再愿意与他相处了呢?虽然此后他也努力想去改变现状,想要去了解原因,可终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缁玑就像是故意要躲着自家弟弟似的,即便见了面也不过是冷冷地打声招呼,再也不愿多言。

      绝望的缁珈有一天,机缘巧合下知晓了某件事情的真相,就像是开窍了一般,他似乎能够理解王兄的所作所为了。

      那年缁珈15岁,正值舞象之年,原本应当张扬的10年青葱岁月在淡漠中流淌而过,他终于接受了王兄不愿再和他亲近的现实。恰巧路过沁荫殿的东陵二王子,不经意听到了一段对话,一段父王和母后私下密谈的对话。

      “王上,二位王子年事已不小,是决定东宫之座人选的时刻了。”

      “唉,孤也早知道,就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可……”

      “王上是在担心缁珈……?”

      “缁珈本性温良,虽文韬略逊,不易治理朝堂,但武略亦长于常人,也算是可造之材。即便是年长他仅半个时辰的缁玑登上东宫之位,想必不仅不会有任何怨言,反而愿助兄长一臂之力。”

      “那王上是在意……?”

      “如今朝内结党营私之相屡禁不止,仅因东宫之位悬而不决才未见激化,但就这么拖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恕臣妾不明。”

      “那么,王后以为,那两个孩儿之间,哪位更能胜任君主之职?”

      “自然是作为兄长的缁玑,论才识胆略,也是他技高一筹,还用迟疑吗?”

      “古训有云,祖宗家业,当由长子继承……”

      “那更应该是缁玑无疑,他也是东陵国的大王子啊。”

      “缁珈之比他晚了半个时辰,何来大小之说?”

      “……王上是指……?”

      “唉,双生之子诞于王家,不仅非喜,反而是祸乱之源啊。要是当初只诞下缁玑的话,也不至于……”

      “……臣妾有罪……”

      ……

      后面的话,缁珈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荡回了行宫。

      原来是这个缘由,王兄才讨厌他,故意疏远他的么?忽然间,他对于自己常年的坚持感到好笑,仅仅为了朝堂上的那一个小小的坐席,他最敬爱的王兄,竟然会抛弃往日的手足之情……

      不对,他那总是无怨地帮自己闯的祸善后的王兄,那连斥责的话都不舍得对自己说出口的王兄,在生死攸关之时赔上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王兄,怎么可能会受不了那么点诱惑而亲手斩断相伴而生的兄弟情谊呢?

      王兄,王兄一定有他的理由,有他的苦衷,所以才会在这10年间,故意对自己冷漠。作为王弟,他一定要体谅他,这才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王兄的弟弟应该具备的姿态。

      缁珈匆匆跑出门外,在去岳鸣宫的路上拦住了缁玑。

      “有事?”缁玑还是老样子,除非必要的话,绝不对自己的弟弟多说一个字。

      “王兄,我只想说一句话。”缁珈定了定神,直直地望着哥哥不愿停留的双眸上。

      “……”回答缁珈的既不是拒绝也不是同意,而是长长的沉默。

      不过缁珈并不在意,他笑了笑,张口道,“王兄,不论你做什么,不论你怎么待我,我都相信王兄。所以,王兄,请你不要有任何顾虑,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

      刹那间,缁玑那永无表情的脸庞隐隐有了变化,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荡漾起一朵涟漪,只是这朵涟漪太过细小,以至于在缁珈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归于无形。

      “王弟所说的要事只有这些吗?”

      “……?”缁珈愣了愣。

      “那么,为兄还有政事要向父王禀报,借过。”缁玑连头都没有回,踏着一如既往的沉稳毫不动摇的步伐,消失在岳鸣宫昏暗的宫门内。

      尽管心头依然被疑问填满着,不过从这一年的春天起,东陵国二王子缁珈,再也不去试图缠着他的王兄了。他已不再是昨日少年,他会用其他方法,去协助王兄,一如王兄曾经竭尽全力维护他那样。

      5年后,峻北国入侵东陵西北部边界,守军出师不利,1万军队只留不足5千,大将军领军出征,依然铩羽而归,二王子缁珈请命,受众大夫阻挠,未果。三月后,东陵王城陷落。

      东陵的王宫从未像今日般空旷,原先宫娥穿梭侍者遍布的繁华景象,仿佛只是水中幻境,眨眼间,只剩肆虐的烈火,欲将全部的空虚填满。

      缁珈独自坐在汲华斋靠窗的书桌前,一如十多年前无忧无虑地听着讨人厌的太傅讲解难懂的圣贤书一般,虽微蹙着眉,眼下却是无限的平静。窗外已是一片狼藉,宫娥侍从纷纷逃命,惊恐和纷乱一览无遗。

      树倒鸟散,既然生于王家,就让他以王家之身葬送在此地吧。

      突然,眼角闪过一个恍惚的人影。

      “王兄……?”缁珈毫无犹疑地喊出口。

      门外的影子飘忽不定,仿佛立刻就要消失不见似的,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踏了进来。

      “过来,缁珈。”缁玑惨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逆着人流,朝深宫内院走去,终于在正殿禁宫前站定。

      这里已是满目疮痍,横七竖八的尸体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殷红的血还未凝固,汩汩地沿着石头的缝隙滴了下来。

      峻北还未攻入王宫,这么说……

      “这是父王所为,连母后都不能幸免。”缁玑自嘲地笑道,“也许是,想要将他的这座奢华的宫殿,一同带入地下吧。

      “王兄……?”缁珈不由一阵心酸。

      压抑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静立一旁的缁玑突然抽出腰间的宝剑,一个转身将剑刃抵在了缁珈的颈项上。

      缁珈睁大了眼睛,却未发一言。

      “即便这样,你也要相信我么?”缁玑半侧着身,星眸如炬,面庞上流露出的是嘲笑还是惨笑,早已不能分辨。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缁珈不假思索,“当然。当日之言,绝不反悔。”

      “……那么,就和这座华丽的死城,一起化成灰烬吧。”

      剑光闪烁,剑柄微倾,片刻间,泛着寒光的利刃已经刺入了缁珈挺直的胸口上。

      “王兄……”缁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未说出口。

      “这下,整个东陵已全部掌握于孤之手,不再有任何阻碍。从此刻起,即便东陵王宫只剩孤一人,孤也绝不放弃。”

      剑影划过天际,喷薄而出的粘稠液体,将初放的月色染成了暗红色。

      鲜血和业火交织而成的天空下,东陵王宫的新主人孤傲地屹立正殿中央,面若寒星,神色却异常安稳。

      跃动的火苗和穿堂而过的凄风,在空寂的城池内唱着最后的挽歌。

      风中隐约传来低微的叹息。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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