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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栖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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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前行的车辇,跨过了飘雪时节,终于踏上南国嫩绿的土地。
这里和无瑟所看尽的故土景色完全不同,到处是桃红柳青,一派生气勃勃。如果说西渊是站立在冰雪之地高傲贵妇,黑白相间的衣料虽然显得端庄,却难掩单调之意。而祥南无疑就是依坐在百花丛中的清朗少女,缤纷的色泽将她的魅力点缀得更加突出,令人难忘。
或许,就如同这两个国家给人的第一印象,分别出身于西渊和祥南的公主,也有着天壤之别的命运。
明明已经有了觉悟,可是临到眼前,无瑟还是忍不住嫉妒那个众星捧月的女子,尽管和自己一样遭受不得不远嫁的境遇,但至少,祥南国的国王是真真实实地宠爱着她,而她,只不过是母后手中的一颗弃子,连小卒都称不上。
弃子也有弃子的尊严,更何况,她还是一枚披着光鲜外衣的车,尽管深入敌阵的代价是如此巨大,但她已经无所谓了。有时候,真的很难能说清楚,到底生与死哪一个更痛苦。没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人也只不过是个会动的影子。而她,早已在那个决然的转身之后,失掉了自己的灵魂。
草长莺飞时知暖,归路已没融雪中。
遥望天边日落处,唯见梦里故乡云。
也许,无瑟真的只能在梦中,再度回到无忧无虑的过往。
祥南国王英落如预料般的冷漠,以至于使者来来往往三次,无瑟才得以在都城外的行馆得到他的接见。
这对于堂堂一国的公主无疑是一种耻辱,但无瑟却很平静,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早就对悲欢离合产生了麻木。连自身的存在都仿佛变得模糊的她,早就感受不到那些无关痛痒的情绪,唯一念头,只是尽快从那人口中得到朦胧间早已知晓的答复。
“请公主回贵国吧,这里不是汝该久待的地方。”英落一派轻描淡写,本来,他也并不十分愿意和这位地位尴尬的公主见面,但考虑到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也没必要做得太绝情,这也是防止给西渊找到敌对的借口。
无瑟只是颔首一笑,神态安然,“陛下的顾虑,本宫自然明白。老是和陛下坦白吧,这次,本宫也是被母后逼迫,不得已千里迢迢拜访贵国。事以至此,要一事无成就这么回去,不仅本宫难辞其咎,贵国恐怕也不会安生的。母后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听到这番言辞,英落不由一愣,不单单是因为从一名女儿口中听到对自己母亲如此尖刻的评论,更在于对方的磊落和坦然。
自古以来,两国间的外交就是充满谎言和欺骗的战场,要是哪一方先不小心透露的自家的底细,那毫无疑问在谈判的时候只能是处于劣势。才能卓越者,仅凭口舌之词就可以得到一个国家的臣服,若是言语不当,那么不仅仅会激发战事,更有可能遭到天下的唾弃,成为众矢之的。
可这位西渊的公主,不但暗地里承认了他国对他们此行目的的猜测,更将自己国家的政局情况简单就透露出来,真不知道她是天生愚钝不自知,还是有什么更深的阴谋。
“无瑟公主,此话怎讲?”英落沉吟片刻,缓缓道。
“陛下之所以不愿收留本宫,是因为碍于敝国和峻北正处于战事的缘故吧。”无瑟清澈的嗓音在沉闷的空间里荡漾开来,“为了保护身在峻北的烛绯公主,祥南绝对不能做出让峻北生疑的举动。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峻北最初为何要与贵国结秦晋之好?”
“为防腹背受敌。”英落犹豫道。
“没错,但反过来,要是西渊被攻破,和祥南结盟就失去了意义,下一个目标,无疑就是贵国,到时候,最危险的人,又是谁呢?”无瑟步步逼近。
“……”英落陷入沉默,这个问题,是他一直都不愿意去深入思考的东西,明知道终会演变成这样的结局,可他还是拒绝去想,为的是多一天也好,希望他的烛绯可以平安。
“所以,对祥南而言,不论是西渊还是峻北灭国,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是绝对要避免的局面,为此,至少表面上,不能和西渊交恶。”
眼见英落似乎有些动摇,无瑟顿了顿,接着道,“而且,陛下也无需太过担心烛绯公主的安危。要是公主有个闪失,峻北毫无疑问只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因此,只要祥南不作出出格的举动,对于贵国和敝国暗地里的接触,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公主所言,孤确实都明白,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做到这一步。不知为何,英落只要一想到接纳了这位异国的公主,心里就会觉得非常不安,好像这就是对心爱王妹的背叛。
“陛下无需多心,本宫只是暂居贵国,并无过分要求。”对于英落的这种难以言状的莫名情感,无瑟感同身受,她也是一点都不愿意和这个男人结成连理。既然有着相同的想法,真是再好不过。
对于无瑟的循循劝导和诚意,要是再摇头就完全说不过去了,于是英落终于松了口,同意让西渊的公主一行进入都城,虽然不能入住王宫,但至少将别苑空出来让其安居。
就这样,在远离故土奔波许久之后,初春时刻,无瑟在祥南开始了她注定不平静的余生。
时光如梭,缓缓逝去。一晃眼,无瑟已经在祥南度过了整个春光烂漫的季节,如今,夏之神的气息正逐渐接近。天空中,阳光是那么亮眼,明明是同一片日月,却和故国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姿态。
这就是南国的夏季,挥汗如雨的季节。
在这期间,英落偶尔也有造访别苑,每次却只是稍适闲谈,逗留期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尽管如此,作为异国公主的无瑟也并无怨言。
本来,她的进驻就是强人所难,被人冷落也是理所当然。她所没有想到的是,原来,除了褚晏之外,她也可以和另外一个人谈得如此尽兴,以至于每每总是忘记时间。抛开国家间的恩怨和政治利益冲突,英落是个很容易博得别人好感的男人。言谈举止间,彬彬有礼却不失风趣,或许他暗地里也有想从无瑟口中掏出点情报的意图,但至少不让人讨厌。
这让无瑟不知不觉也受到了感染,想要敞开心扉和这个人接近,不仅仅是这些表面的理由,还在于她隐隐发现,他和自己一样,心里深埋着不可告人的苦恋。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单纯的事情,那么,这种单纯一旦扯上血缘就变成了一种罪孽,即使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绝对无法洗清的罪孽。
在无望中煎熬,在愧疚和良知中挣扎,用亲情作为借口消磨每一个日夜,可最终还是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当无瑟明白自己的感情之时是如何震惊,将心比心之下,想必这位王者和她也有着同样的悲苦吧。
因为知道是同一类人,所以无瑟格外同情英落,也不自觉间随着时光的推移忘记了最初的使命。
直到一封来自西渊的密函,猛然间给了她当头喝棒。
母后的来信,字里行间中净是对自己的不满,除了抱怨之外,连慰问的话都没有留下一句。
无瑟不觉有些心冷,比起自己的亲人,还是外人更能给自己温情,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她苦笑。深宫冷院,或许早就消磨掉了那最后一丁点的感情吧。为了可笑的权势,那个女人连眼都不眨,就丢弃了作为人母最重要的东西。
无瑟揉皱了信纸,丢在香炉中看着烟火缓缓升起,心绪万千。
褚晏,他还好吗?会不会也跟母后一样,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他,有没有想念过自己?有没有在午夜梦回之时,回忆起曾经一起度过的岁月?那双被悲伤浸染的眼眸,会不会依旧只能冰冷地凝视前方,再也不会被春之神所眷顾?
希望你一切都好,不然,我会忍不住逃回西渊,逃回你的身边。
火光将无瑟苍白的脸映得通红,最后一抹光亮消失之前,黑夜早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