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君子终身误》陌上春风来

6、课堂维护

　　叶倾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一面觉得有点难过又一面觉得有点庆幸：他说他没有断袖之癖，可是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女的。但是还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喜欢她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一次，却还是无法确定他的心意。她可没有那勇气再来一遍。
　　躺在床上装睡的马文才也是难以入眠。
　　被一个男子表白这种事可真是让他觉得完全不能接受。可是那个人不是别人。是阿倾。
　　他遇见她。在自己不断被英台疏远的时候。这个娇娇软软的娃娃，甜美笑容里面仿佛装得下整个世界的阳光。明显不会的课业。却无论多难多累都从来不肯放弃。大抵自己生来是不太懂得怎样对别人好一点的。面对娃娃时永远是冷言冷语。可是娃娃是不是也根本不懂得怎样去伤害一个人。即使害怕自己。也始终坚持尝试着靠近。即使不满意自己。也从来都不曾说过那些对自己不公平的话。
　　那个天真的娃娃。有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到的世界永远是那样干净。她没有多少尊与卑的观念。只觉得每个人都值得得到尊重。也没有多少感情用事的偏见。只是觉得做对了就是对的，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所厌恶的。错了就是错了。即使那个人是自己喜欢的。
　　王蓝田对王姑娘心怀不轨。所以娃娃告诉夫子要惩戒他。可是在自己为了她教训王蓝田之后。她告诉自己随便打人是不对的，因为王蓝田已经受到了夫子的惩罚。
　　她始终有着这样那样可笑的坚持。
　　可是更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也渐渐被她那些固执倔强所打动。开始不再随便动手。不再随心所欲地做事。学着像娃娃一样去找道理来决定这是该做的和不该做的。每一次挖掘出娃娃身上更多的特质。就似乎忍不住更被他吸引一点。
　　天真的娃娃。倔强的娃娃。晕倒在怀中却还是小小得意地笑起来说“你输了”的娃娃。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她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是这家伙似乎是永远不会让自己消停一下的。
　　居然说她心悦他。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是怎么想的。
　　他可以说他是非常厌恶这种下流风气的。
　　但是为什么那个人居然是她。那个在自己孤寂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从不疏远自己的，笑容那么甜蜜美好的，告诉自己对与不对的，娇小的娃娃。他竟然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应该讨厌她还是应该原谅她。
　　两个装睡的人一夜无话。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课堂之上。
　　当叶倾看到坐在前排座位上的马太守时，因为昨夜之事而一直迷糊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大半。
　　想到马上就要闹翻的父子俩，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阻止此事的发生。内心的郁闷简直无以言表：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几乎让人应接不暇。
　　果然还是依照剧情的轨迹一直发展。
　　两人的围绕治水方略的争执愈演愈烈，叶倾也记得不太清楚当时怎么就演变成了动手，但是好在她在一看到马太守的瞬间就反应过来剧情，厚着一张脸皮坐在了马文才旁边，有事也可以及时出手阻止。
　　那一巴掌挥下来时，一直保持着神经高度紧绷的叶倾霍地站了起来，堪堪挡住了扫向马文才的掌风。
　　“还好这次没有错过。”倾身挡在马文才面前的叶倾完全没有在意手上格挡的疼痛，只是在内心默默觉得庆幸。
　　他是那样死要面子的人。
　　在她面前都舍不得说出口一句服软的话。
　　她怎么会忍心让这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自己的父亲责打而丢尽脸面。又怎么会忍心这个又骄傲又敏感的家伙心上再添一道伤口。
　　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开心，回头向那家伙得意地笑了一下。
　　他迅速地撇开了目光。明明应该觉得尴尬心痛和无法面对的时刻。却硬是因了这个小家伙的存在而莫名生出几分笑意。身量还没长齐的小家伙那样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回头是她招牌式的笑容，带点被纵容的小得意和小狡猾，好像在说：“看，我厉害吧。”真是个小孩子。
　　对面的马太守此时已经收敛了那一瞬间的愤怒情绪，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这位学子又有何高见哪？”
　　叶倾平静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学生认为，文才兄和山伯兄的策略各有其可取之处。”
　　“愿闻其详。”
　　“文才兄志在四方，愿投身军旅报效国家，为将者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就应该具有这般决断和魄力，要狠得下心来。不只是对敌人，对自己的士兵也是一样。战争本来就是需要流血和牺牲，若能够用一时的牺牲换来长久的和平，便是值得的，又怎能说文才兄是过于狠心呢。至于山伯兄，他是文弱书生，志在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父母官者当有山伯兄这般慈悲之心，才能做到体恤百姓，爱民如子。文才兄和山伯兄志向不同，一文一武，自然面对事情有不同的手段和看法，二人各有所长，却也无法评定就是哪一方观点不对。即使当朝丞相曾经称赞过山伯兄的治水方略，也不代表文才兄就是错的。”
　　“哼，”马太守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犬子方才不过一时冲动之下说出了那些话，他如今自然是知道自己错了的。”
　　马文才立时就要反驳，却被叶倾抢先一步。
　　娇小的娃娃猛地仰起头，身上爆发出的气势一时间震慑全场：“不可能！太守大人，官位的大小根本就无法代表事情的对错，叶倾绝对不会承认你的说法。”
　　马太守更为生气了：“放肆！竟敢对当朝丞相也如此不敬！”
　　叶倾却丝毫不让，反而一再倔强地坚持：“对了就是对了！即使是当朝陛下站在这里，我叶倾也敢这样说！我绝不会为一时的权势而放弃自己的信仰和判断，太守大人，我叶倾从来不求高官厚禄位极人臣，但求一个无愧于心！”
　　那样激烈的话语被毫不犹豫地说出口，整个教室一片寂静。大家都被震撼了：这个叶倾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这种话都敢当着马太守的面说！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突然间响起的掌声在此时的教室里显得如此突兀。叶倾奇怪地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鼓掌的人竟然是当朝丞相谢安！
　　叶倾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原剧里根本就没有这种情节！谢安怎么会在尼山书院出现！
　　其实她没有想到的是，一般穿越女都会引起一些穿越效应什么的，虽然她自认为开始那半年在家里适应良好，可是自从她来到书院，命运就开始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迹。谢安与她的父亲很有些交情，听说老友的女儿竟然女扮男装上了尼山书院，便趁着路过的机会上山一看。没有料到的是，方一进教室，便听到了这样一段精彩绝伦的答辩。不论是马文才的用兵奇诡犀利还是梁山伯的治水循序渐进都让他眼前一亮，最后叶倾的点评也是一针见血，毫不屈服的傲骨更是令他忍不住心中激赏地鼓起了掌！
　　谢安捻着胡子，一脸欣慰：尼山书院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这几位学子加以磨练，将来必成国之栋梁！
　　情势的转变快得众位学子根本反应不过来。而马文才更是为那一番里里外外都是维护的话僵在了原地。
　　小小的身影仍是牢牢挡在他的面前，明明那么瘦弱的样子。竟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可挡尽世间风雨的错觉。那家伙是那么傲然又决绝地站在那里。她说“对了就是对了”。她说“即使当朝陛下站在这里，我叶倾也要这样说”。她说“我叶倾从来不奢望高官厚禄位极人臣，但求一个无愧于心！”
　　她是那样坚持地维护于他。即使在连他的父亲也要责骂他的情况下。
　　为什么突然觉得眼里有些酸涩，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一直从心底冲上来，仿佛就要决堤。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自母亲去世之后。是有多少年，不曾有了呢？
　　被人体谅。被人不惜一切代价地维护。被人毫不犹豫地护在身后。这些是多么久远的记忆。好像在这么一个瞬间，因了这个倔强的少年，那些灰白惨淡不堪回首的记忆竟渐渐也鲜活起来。
　　他看着她意气风发地与父亲辩论。看着她坚持自己的看法毫无动摇。看着那抹挺拔的身姿傲然而立震撼全场。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挥之不去。昨日夜里生出的那些尴尬和生疏，此时看起来好像是一场错觉。
　　众学生一阵激动地见过礼后，谢安有些惋惜地认出这叶倾正是老友的小女儿，闺名夜卿的那位。心里一阵可惜：这沈夜卿若是生而为男儿该多好，我大晋便又得一位绝世名臣啊，其决断过人言辞犀利，最重要的是有着宁折不弯的刚烈个性，若为御史定可扫尽天下不平事，为官场造就一片朗朗乾坤。可惜的是生而为女子，若是性子过于刚烈易折，于婚事上恐怕将来得要吃些苦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