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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无间 ...

  •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
      飘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玄国大军到达己方营地时,已是将至夜晚亥时,一番接洗后,新弃田园与战场厮杀的将士们各自心中都郁烦不已,劳顿不堪的昏昏睡去。

      夜里,两个守营的小兵在寒风中瑟瑟的跺着脚,黑森森的夜色里闪烁着摇曳的火把,团团的红光照着人一阵阵恍惚,夜极沉寂,只可闻营地里巡视士兵靴踏于硬冷泥土上的细微声响。旗帜,帐篷,标竿,几枝枯桠,在地上描画出漆墨般的重重暗影,火光一颤,便觉得那魑魅魍魉在脚下扭曲着活动了起来。

      “你说,这仗可该打完了吧?”两人当中矮些的小个子突然开口说道。
      高个儿的小兵有些心慌的把眼睛从地上的妖影上匆匆挪开,呵出一口白气暖了暖有些僵了的手,转头对说话的小个子回道:“我想着该是快完了吧,你看,咱们又来了这么些人,可不该把影国打的稀里哗啦的?”
      “我可是想回家了,农忙的时候都快要到了,可咱还在这打这劳什子鬼仗。”小个子士兵狠狠跺了跺脚,低声说道。
      “嘘,小声点,这话能是乱嚼的吗。”高个儿忙是拿手指比划了下,“皇上让打,咱们有什么办法。”
      小个子垂下了头,声音憋闷的似是从厚重盔甲里透出来似的,“咱也不图吃饱,饿不死就成,要那么大国土咱也种不过来,原来就挺好,可现在呢?谁知道下顿还能不能吃上!”
      “唉。”高个儿紧了紧手上握着的长铩,触着包着铁皮的一处长杆,冷冽空气中,寒意逼人,一点点渗入皮肤,潜进血液,将他的手冻得生疼。“原来咱也不过是些庄稼汉,从来只拿过锄头耕田,可什么时候拿过刀剑杀人了,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是日日夜里做恶梦,就梦见被我杀的那些个影国士兵又红着眼睛向我扑过来。”
      “咱们的兄弟也死了多了,战场上那一片片的,你看现在不都连埋都懒了,直接就往那山沟里丢了。”
      两人说完,一时也都无语。附近小山峦上夜风刮过,枯林发出的细细呜咽的声响,只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嘿。”高个儿拍了拍垂着头的小个子说道:“你看,来雾了。”
      小个子抬头一看,可不是,远方湮湮的飘来了一阵白雾,浩浩茫茫的将万物笼于其中,把那夜色衬得格外幽迷。
      “不对啊,这可不邪乎?明明刮着风呢,哪来的雾啊?”小个子骇然道。
      “该不会,是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高个儿的声音已是有些颤了。
      二人正惊疑着,那雾却是已至眼前,只闻见一股极淡的勾魂香气沁入心脾,细细袅袅的,在骨髓里打着转儿,霎时间血液便沸起来了似的,丝毫不觉得冷了,那股热血在体内肆虐着,冲入头颅,眼瞳,耳膜,天地开始旋转着,颠倒着,人心中最恐惧的,最欢喜的,最悲伤的,都被这缕缕香气给铺天盖地的诱了出来,撕扯,扭曲,放大,鬼魅般的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死人,好多死人啊。”高个儿先尖叫了出来,疯狂的举起了长铩,对着虚空猛刺,小个子则怔怔的看向空地,口中喃喃念着:“娘......”
      营帐内有的被声响惊醒,冲出来看个究竟,也卷入了这一场癫狂之中,甚至有的拿起了刀剑,开始互相厮杀。
      远处渐渐传来沉闷的声响,似是有一大片活物在向营地飞奔而来,一些清醒着的士兵警觉的戒备着,却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终于无比惊恐的看见一大片耀耀火光向他们冲来,营帐开始烧起,冲天的烈焰划破暗夜,将寒意燃烧殆尽,浴火的妖兽狂暴的在士兵中四处疯狂冲撞,低沉嚎叫,那妖瞳迸发着火焰,激起了士兵们更大的恐惧,有人在慌乱的挥杀着,砍倒了一个个战友,有人狂喜的冲抵上了他人的剑锋,有人被困在营帐中,绝望的在火中撕吼,还有人被兽角挑起,甩上了半空,最后沉重的坠下由他人践踏而过。

      这里并不是一场杀戮,更多的,是一场人心的狂乱。

      ========================

      此处南向数百米处,有一座小山丘,严冬将去,也只余一片枯林,顶峰之处有一五瓣形须弥座梅花亭,时日久远,那彩壁朱栏已是斑驳离析,可难得的是视野开阔,虽非高处,却能望见山下大片光景,故而平日里亦是常有游人往来,把酒吟诗。
      此时便是有二人静立于亭中,但却是一动不动面向那远方火光冲天处。

      “这便是公主昨日令在下测算风向的缘故吗?”
      水寒负手于身后,微微握着,眼中映出那染着赤色的天际,“便是为了放这曼佗罗的毒烟?”
      “不错,不过倒并非全是曼佗罗,这花虽效强可总归是极有限的,只不过是作为一味添入其中,旁的还多是些有迷幻效果的药草。当然......”影非韵停下,笑望向身旁的水寒,“这般惑人毒物自是不敢牢烦公子动手,是着军中大夫配的,如今看来,效果也确是上佳,因乃军机,事先未能先告知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水寒垂首,抬手恭礼,宽大的白云罗丝纹袖遮住了半边面容,“哪里,这本便不是在下所能过问的,公主不必歉意,只是在下没料到公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前几日以军粮之名急调至军中的五千头公牛,竟是派了这么个用场,于角上缚火把赶入敌营,确是妙招。”
      “公子说笑了。”影非韵目光悠然转向了远处漆黑难见的连绵远黛,“这些个害人的下作招数,公子这般心善之人自是不齿的,岂会有称其妙招的道理。”
      水寒正欲开口相解,却听影非韵又说道:“公子看这天上。”
      抬头望去,正是月朗星稀,一弯如钩新月冷光濯濯,数点星零缀于旁,微微闪烁。
      “公子可听闻过这天上星辰点点光芒,乃是经了极漫长的岁月,穿过默默流年,方出现在世人眼前,此时乍见似是触手可及,然而孰知却是穷其涯也无及,又或是此星早已消亡,只这光芒还眷恋不去罢了。”
      影非韵说着,缓缓抬起手伸向那无尽苍穹,眼微闭着,神情寂静,似是在进行神圣的祭祀。
      “不过亦是人心一场虚无飘渺的幻像。”

      良久,二人都沉默着,影非韵阖着眼似浮游沉醉于天地,而水寒则静静的望着她,面色沉宁,清冷月光流水一般的倾泻而下,饶是何物,总染此纤尘。

      “嘭!”
      蓦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漫天星斗为之一颤,只见那红光冉冉处光芒更炙,隐隐可闻人声兽嘶,林中鸟乍惊,几只寒鸦飞过,三两夜啼。

      水寒内息修习极高,五觉清明,故而视能见常人所不能,他已是隐隐望见山下那处被何物击中猛烈爆破开来,白光大盛,于是处处可见血肉横飞,断颅残肢,紧接着又是几声轰天之响,稍静下来,山下便传来一个清朗冷峻的喝令之声。
      “杀!”
      霎时间马蹄声,兵甲声,呐喊声纷纷作响,出鞘的寒刃在月光下连成片片刺芒,潮水般的涌向了火海。
      “这儿果然是个看戏的好地方不是?”影非韵微微笑着,饶有兴趣般的对着水寒说道。
      水寒眉紧锁,深吸了一口气,“□□?”
      “公子的鼻子可真灵,确是诸国制作爆竹用的□□。”影非韵赞许似的点了点头。
      “可是如何会有这般威力?”
      “很有趣儿对吧?”影非韵悠然自得的勾唇笑着,“谁知世人年里拿来喜庆驱邪鞭炮爆竹,大夫用作治疮癣,杀虫,辟湿气和瘟疫的药,加以改造,竟是可杀人毁物的强兵。”

      “主子。”
      明月从崎岖的山间小径上走了过来。
      “皇子已带兵将驻扎在此的玄国军清洗了一遍,因为主子交待留下一部分军队,所以炮火攻击时留下了一个角,如今玄国军只余三万人,且多有伤残,主将罗臣律与随行监军刘俨均已生擒。”
      “我军呢?”影非韵问道。
      “不过伤了百人。”明月垂首答道,目光中然然钦崇之色。
      “很好,总算是不枉煞费了这许多周章。”影非韵欣然笑道,“对了,可别忘了收拣那些尸体。”
      明月诧异道:“玄国士兵的尸首?”
      “谁说那个,我指的是咱们的军粮,正好,估计那些牛肉都烤熟了,倒省了许多功夫,只作给士兵们加餐吧,记得带上军中的厨子,可别把人肉给弄混拣了回去。”影非韵浑不在意的说着,似是没见着身边两人脸色都一白。
      “是,奴婢这就去。”明月回命,便飞身往山下赶去。

      水寒没有说话,只仍旧着去看那熊熊烈火之处,浓烟滚滚,隐约可听见了木材噼啪作响,人肉牛尸烤炙的油脂滋滋声,空气中传来焦糊与铁锈般的血腥味,水寒目光一紧,有些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这实是人间的无间地狱。”
      影非韵偏首,只见水寒面有悲悯之色,月光跳动于眉骨间,有飘飘遗世而独立之感,乃是天上仙,非这凡中骨,怜恤着这尘世中世人劫难,慈悲这万象疾苦。
      “何者堕无间?”影非韵轻问道。
      水寒不解,只答道:“犯杀父,杀母,杀阿罗汉,破和合僧,出佛身血这五逆罪者,便堕最恶之无间,受炼狱之火炙烤,永世不得解脱超生。”
      影非韵身子微微一震,仰起头,阖上了眼。
      “公主不该造这人间无间,杀孽太重了。”水寒沉声说道,语含忧意。
      却见影非韵缓缓睁眼侧首,静望过来,瞳仁幽亮得似是被这如水月光洗涤过一般,可又黑漆深邃如这光穿不透的无尽夜空,只见她璀然一笑,极尽明媚。
      莫名,水寒只觉得这笑容悲哀刻骨,伤魂三分。
      那人微启唇,似是动了几动,若非水寒绝世之功,怕是也难听见这轻烟般的几字。

      “我已身在其中。”

      夜寒透髓,止不住的风烟四起,那玄衣女子风鼓衣袖,青丝漫扬,茕茕孑立。

      之后水寒常想,这夜于他是否只是个幻觉,不然当时怎会觉得,那晦暗不明的面上,恍然有泪。

      只是这身后三千红莲,当是为此人而开。

      ==========================

      “卫国之战”中的“火云之役”,名传前古,影国以仅伤百人的不可思议之数,全歼玄国大军十余万人,震惊天下。更重要的是,人们一向视作常物的□□,在此战中初次显现出了其惊人的杀伤力,影国火炮的出现,彻底宣告了冷兵器时代的终结,自此,各国纷纷开始研究火器并将其运用于战场。有人说,此战打开了一个装满罪恶血腥的黑暗魔盒,它使得此后战争的造成的伤亡与破坏,数倍的增长。然而无论如何,历史宿命的车轮不可逆转的隆隆滚过,血与火中的洗礼,睁着的双眼,即使含着热泪,也蒸发殆尽。

      影非离一身血污回到营地之时,已是将至黎明,本想浴洗干净后再回营帐,却不曾想帐中竟是仍有灯影烁烁,于是顾不得许多,直掀帘子走了进去,只见一室昏暗,灯如点豆,影非韵去了秋板貂鼠大风帽的外袍,一身弹墨双层薄绫锦裙显得格外单薄,安静的垂首坐在榻上,一片青丝遮去了大半面部,看不见神情。
      “姐姐?”影非离试探的轻声唤道。
      影非韵缓缓抬首,面上却是有些茫然之色,见是影非离进来,渐渐清晰了有些迷离的目光,站起身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姐姐......”
      影非离想说自己身上尽是血污肮脏,但终是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纤弱的身子牢牢环于怀中。
      “怎么了?”影非离温柔的在怀中人耳边轻轻问道。
      影非韵的声音虚无缥缈的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没什么,只是夜里在山上见着山下一片光亮,也不知为何,或是那光亮得太灼眼了,突然就觉着有些寂寞。”
      “都说登高易伤怀,下次就别一个人了,想去时,我陪着姐姐可好?”影非离微微松开怀抱,轻捧起影非韵已然沾染上血迹的素白面庞,直望进那晦暗着的眼里,目光坚定而疼惜。
      影非韵面上浮现出孩子般无辜哀伤的神情,“非离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上碧落下黄泉,若相离,便罚非离永世魂魄无所依。”
      一句誓言在帐中,轻似鸿毛,瞬时飘转不见,只有说者方知,重逾性命。

      那人的眼底,总有着一大片漫无止尽的荒芜。
      有时,能看到大朵开得无比绝然哀凄的黑色花朵。
      只是到底为了什么,会这般的无望孤独。
      一定是有,哪怕倾毕所有,泣尽心血。
      也终究无法达成的愿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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