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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续断 ...

  •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情却有晴。

      大寒之时,鸡始乳,鸷鸟厉疾,水泽腹坚 。

      前线终是传出消息,四公主伤势已平复,只需静养,影国上下皆松了一口气。镇远将军上官弥夜告示全军,因替公主疗伤,身体有所损耗,不能亲上战场,故而接下来的战事将由五皇子影非离主持,参军陈然辅之,而他则于后方指挥。军士们闻此信虽心有忐忑,但思及将军终归坐镇军中,也就安下心来,个个摩拳擦掌要报公主的一剑之仇,后更得知天下闻名的寒月公子水寒竟也是来到军中作为军医,军心大慰,士气一时竟是空前高涨。

      “他现是如何?”
      “因公主之前给他服了三颗凝玉丸,稳住了体内涣散气息,真火尚存,故而在下医治之时省却了许多力气,虽说上官将军之前强撑着在士兵面前说了那么许多话导致伤口有些崩裂,但此时已是无大碍了,安心调养便是。”
      昏昏帐内,光影迷离,一张方形杨木几子上点着只白烛,幽幽跳动着一团火光。影非韵一身玄狐裘披靠坐在几边一张藤心矮圈椅上,怀里揣着个小巧的银鎏金嵌镂花珐琅注的水暖炉子,眯着眼一副倦怠模样,水寒却没坐下,只负手立于她身旁,身上白色的绒袍略显单薄,故而一眼望去,却是有种凄寒之意。
      “劳烦了。”影非韵说着,偏过头打量了会水寒,笑说道:“公子这般不冷吗?”
      水寒微一讶,回道:“在下乃习武之人,有内气护体,故是倒不觉冷意,只是这帐子却是不置火盆,于公主弱体无益。”
      “是我让她们给撤了的,这里自是没有宫中的好炭火,烧出来尽是些熏着人慌的烟气,倒是还不如不用,幸而侍女伶俐从宫里给我带了这么个暖炉子来,凑合着也无妨了。”
      影非韵没说的是,影非离因对外称照顾她病体也与她同住,夜里的冷榻,自是也有人暖的了。

      半晌,帐内无声,水寒沉默的站着,目光沉沉如古井,风吹不至,却是有几片雪花飘落于面,点起縠皱波纹。
      “公主为何笃定在下会来?”水寒突然问到。
      影非韵抬眼望进那比常人瞳色浅了许多的眸子里,就微微笑了起来。
      “我并不笃定,只是权益之计罢了。至于公子问我为何,不知公子可进过赌坊,人说嗜赌成性之人,并非都是赢取万贯,只不过赢了的人想赢更多,输了的人想要扳回来,周而复始,无穷无止,人对于付出过的或是得到了的向来比较执着,如此而已。”
      说着,影非韵似是想到什么失笑出声,又含着歉意似的说道:“这个比方确是不大妥当,倒是有辱了公子,这么说吧,不喜欢动物的人抚养宠物,却不会放任其死去,因为自身付出了心力,公子曾为救我诛杀过奸辈,如今听闻我有难,想是不会置我于不顾,毕竟若我死了,公子的杀孽,岂不是白造了?女子家愚钝,便是这么想,幸而不论为何,公子总是来了。”
      “那公主又怎知在下来后发现受骗仍会救治上官将军?”水寒的语气已是有些艰涩。
      “公子是影国人。”影非韵仍是微笑着,瞳仁中却是泛着森冷流光。“水氏家族,在影国拥有无上的荣耀与光芒,作为它的一员,我相信公子不会介意再为它添上一笔华彩,而不是涂上一抹污黑。”
      水寒突然感到胸口一股彻骨的凉意。
      的确,他若不来还罢,只要他来了,若不肯治疗上官弥夜,便可是犯上叛国之罪。
      其罪,诛连九族。
      究竟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

      似是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影非韵站起身来,极恳切的柔声说道:“上官将军乃是我国之栋梁,此次战事也要多仰赖于他,公子心善,自是见不得我国百姓遭那祸乱之苦,然无论是公子前来军营,还是救治将军,我都心怀感激,作为影国公主,我鲁莽代表我国皇族,黎民百姓,在此拜谢公子大恩。”
      说着,便是盈盈一拜。

      水寒没有说话,在这暗暗烛光之中,他静默的便似座汉白玉雕成的仙人像,只那神色中却透着股淡淡的悲悯,不知是对世人,眼前人,还是他自己。
      那手微微一动,似是想要扶起面前仍是鞠拜着的女子,却终是无力的垂下。

      夜,寂静。

      ====================

      日光短浅,匆匆一瞥,已是到了冬尽春至之时,两国亦又经几场血战,只是玄国以百姓血肉相搏,伤亡实则惨重,再加之春耕将至,被强征至军中的农人都忧虑起家中的几亩薄田,玄军士气更是低迷。反观影国军中,虽因主将有恙无法亲上战场,但将士们先前对于少年皇子能否掌持大局的忧虑已在其用兵如神,谈笑间挥斥八极,覆敌于股掌的神姿英飒中灰飞烟灭,而在参军陈然的整顿下,全军上下军纪严明无一丝松懈。

      上官弥夜半坐于榻上,身上披了件蓬青斗纹银丝羽氅,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神气虽是已好了许多可仍是难掩一丝憔悴之色,陈然立于榻边,汇报着军中情形,可上官弥夜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黯然,时不时的向没有一丝动静的帘帐望去。

      “公主,这几日都可还好?”
      上官弥夜蓦的冒出一句,生生打断了陈然的话,陈然讶然,便立时回道:“公主的身子不大好,这几日多是呆在帐中,并无多走动。”
      “还是晕乏之症吗?”上官弥夜皱起眉,有丝激动的直起身来,却是一下牵动伤口,血肉撕裂的疼痛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将军不必担忧。”陈然忙是上前搀扶,“公主那有寒月公子照看着呢,想来那位公子医术高明,自是无碍的。”
      “这我倒是忘了。”上官弥夜颓然倒回榻上,语带落寞,这些日子,除了那日他醒时见到影非韵冷然站在榻旁一言未发,却是再未见过她,心中忐忑,不安得无法排解,惶惶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冷的天啊,怎么都快到春天了还是这般。”
      帐外传来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随即帐帘被撩起,影非韵一身难得的素白裘衣走了进来,面上被冷风吹得有些泛红,可幽黑的瞳仁却被雪白的狐毛衬得格外晶亮,明月跟在后面,亦笑着说道:“可不是吗,不过今日天气倒是清朗,也难得公主好兴致,在外走动了这么些时候。”
      随着掀开的帘子,略带着些潮意的冷风忽的从帐外吹了进来,火盆里的红炭也被这凉意惊的一颤。
      可躺在榻上的上官弥夜却突然觉得,这帐内已是突然间变得温暖如春,一股温热的细流从胸口慢慢的散开,一点点的渗入原本寒凉的血液,连指尖也仿佛微微骚痒着,感受这抚人的暖意。
      “属下参见公主殿下。”一旁的陈然已是跪了下去,上官弥夜也正欲起身行礼,却被影非韵快步向前按住。
      “可是嫌自个儿躺的时间不够,想多休养个大半年。”影非韵有些嗔怪的模样,扶着上官弥夜躺下,塞了个石青芒纹引枕在其颈后,又拾起一旁滑下的紫貂盘锦绒绣毯仔细于他盖好,口中说道:“你这伤禁不得压,这玩意儿倒是又轻薄又暖和的,特是差人从京城给带来的。”
      “公主费心了,属下如何敢当。”上官弥夜不自觉的垂下了眼帘,似是不敢直视上方那张已思念许久的面庞。
      “公主与将军既有事相叙,属下便先告退了。”说罢,陈然便行礼退出了帐篷,明月见影非韵颔首示意,也恭谨行礼,退了出去。
      影非韵于榻边坐下,徐徐说道:“这陈然你调教的不错,这几日我看了看,办事倒是利落,军中事务他辅着非离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确是井井有条,是个有才的。”
      上官弥夜亦有些赞赏意味的说道:“这几年他也算是我得力的助手了,我不在时,暗影的一些事宜,还是由他助我打理。”
      “所以,当时你才交待他瞒下你受伤的消息,让我最后从别人口中方才得知。”影非韵语气轻柔,却再无一丝笑意。
      “属下当时只心念想着不想让主子担忧,故而一时逾越了,属下甘受惩戒。”上官弥夜挣扎着又要直起身来,但被一只纤弱白皙的手抚上了肩头。
      “给我好生躺着,若是再起来,那便真要罚了。”影非韵顺手拿下了仍是放在床头的圆盒,一开一阖的把玩起来。
      “那主子这几日可是在生属下的气?”上官弥夜问得吞吐,声气仿佛没有后补似的不足力。
      影非韵轻轻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是生气了。”
      上官弥夜只觉得胸口猛的一阵憋闷,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听影非韵又说道:“前方军情轻重缓急想来不必我多说,你这般聪明之人怎会不明白主将受伤,如何瞒的住。原本便是该第一时间通知我方好想出对应之策,可你如此一来令我们有多被动。”
      上官弥夜置于柔软貂毛上的双手已是不自觉紧握成拳,全身僵直着没有动弹,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喉头蠕动着,却是一字也说不出口,影非韵打量着他有些青白的面色,终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可我今日不是来看你了吗,已是气消了。我也明白你当日是怕我忧心,可岂不知不知你消息我更忧心?而且下回我若再赏你这些个药,可别只拿来看了。”影非韵浅笑着摇了摇手上的盒子,上官弥夜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主子此次谎称受伤,皇上那边可知道?”
      “怎能不说。”影非韵目光沉冷下来,“父皇那边,玄隐那边,都是有告知的,不然捣鼓出什么乱子,还真不好收拾了。”
      上官弥夜闻言敛目思索片刻,又问道:“属下得知伍国前些日子蠢蠢欲动,不知主子意欲如何?”
      “所谓权贵,自是权与贵不可分,锦云在伍国可把着他们相当一部分的物资命脉,朝中也多有我们下过大本钱的上位者,利益相胁,总是要断了他们这念头,你暂且便不需管这许多事务,安心调养便是。”说着,影非韵站起了身,抖擞着衣裳,便待离开。
      “主子如今又救了属下一命。”
      身后传来上官弥夜低沉的声音,影非韵侧首看来,只见他阖着双眼,眉间微拧着,面上却无它神色,于是勾起唇角无声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只需牢牢记着,既是我救的你,命便是我的,放于你那,就得好生看管着,若有个好歹,自是唯你是问。”
      “对了。”见上官弥夜霍然睁眼,影非韵旋即又有些调侃的问道:“听你的参军所说,神武不凡的镇远将军乃是因怔神方才被暗箭所伤,我可知是何事这般了得?”
      上官弥夜面上蓦的泛起一抹暗红,急回道:“属下只是一时大意,并没有思及其他。”
      “哦?”影非韵望了眼上官弥夜可疑的面色,却是不再说话,紧了紧裘衣,径自撩帘走了出去。
      帐外候着的明月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
      “主子,前些日子吩咐下去的人刚刚来报,说在将军中箭那处并无什么特别的,只在地上见着了这种花,虽想着无甚关系,但还是摘来给主子看看了。”
      说着,明月递过了一支黑紫色的花朵,花形若百合,妖异而神秘,摘下一段时间的花瓣已有些调败,上面似乎还沾染着些暗红的血渍,却显出一种决绝颓然的惊人之美。
      “黑色曼佗罗。”
      影非韵凝目望着手中的花,喃喃说道,明月在一旁有些稀奇,便说道:“奴婢从是没见过这般黑色的花。”
      “这种花好食血肉,爱看神魂覆灭,向来盛开在没有人迹的刑场旁,你自然少见,总是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开着这花,也是不奇怪的。”
      “可这花美得有些骇人。”明月小声回了句,影非韵闻言,微微笑了起来,“据说这花中住着妖精,若你以自己的鲜血灌溉它,便能实现你的愿望,要不要试试?”
      明月立是笑着回道:“奴婢可不信,上官将军该是拿血去浇灌它了的,可有愿望得以实现呢?”
      影非韵不语,垂首拨弄着花瓣,良久才开口说道:“命人在那一带搜寻这种花,全部摘下存好,并且摘时记得服用清神药物,这花闻久了,会产生幻像。”
      明月恍然了悟,“那上官将军便是......”
      话未说完,却见陈然急匆匆的赶了过来,面有焦虑之色。
      “公主,属下刚得到情报,玄国又汇集了五万大军,不日便将抵达前线,同时带来一批精良兵甲,怕是要做最后一搏了。”
      明月一听亦骇然,要知此战影国原派八万大军,玄国十万,初期战斗使得两国各消减为七万和六万,然而征兵之制使得玄国军队暴增至十八万,经几场大仗后,混杂着各式新兵的玄军迅速消弱为十万,而影国也只剩下四万余人,加上前几日她们带来的五千,也不过勉强算上五万,而若是玄国的五万大军一到,兵力便是三倍之悬殊,如何敌得?此时影国若要增兵,只能是急征百姓或是抽调京城守军,两者皆是下下之策。
      “约莫着何时能到?”影非韵却是不急不躁的悠然开口问道。
      “明日夜里怕是便能到了。”陈然极忧切的回道。
      “很好。”
      却听影非韵似是极愉悦似的的这般说道,二人皆一怔,抬头望去,只见影非韵微眯着眼,唇角轻轻勾着,笑得有丝妖邪,手上黑色的花朵对比强烈的显现在白色的裘衣上,有着诡异而和谐的美感,那纤细的手指将花朵拧下,在掌心揉握出暗黑的花汁,如吐信的毒蛇般从雪白的腕间蜿蜒流下。
      “时候到了。”那人微启唇,轻声说道。

      黑色的曼佗罗。
      是被诅咒的花朵。
      漫无边际的暗夜。
      无间的爱和死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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