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黑鱼儿

6、月饼事件

　　“十三班莫小西，有人找！”这一嗓子，荡气回肠，在女生队的走廊里折返了好几个来回，最终钻进莫小西的耳朵。莫小西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是雀跃的，晚饭回来的时候她就恨不得把俩眼珠子一边一个放在楼道门口。奔向门外路过班长身边的时候，她没忘了和班长说一声，“班长，我出去一下！”却完全没有看到班长黑沉黑沉的脸以及那两个部队生幸灾乐祸的表情。

　　下了半层楼梯，莫小西就看见了五层楼梯口似乎有些尴尬的王涛，旁边一个男生不知道在问他什么，看见莫小西下来，暧昧地笑着给了王涛一拳。不过这些，莫小西都不在意，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王涛手里拎着的那个塑料袋上。王涛的印象继搬行李后又再次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靠谱！

　　一手钱一手货的同时，王涛轻声问，“你们班长让不让老生给你们捎东西啊，特别是男生？”

　　“这有什么不让的！”莫小西豪爽地不以为然，“只说了不让去服务社，再说，满楼道的天天都是带东西的，新生老生都有。”

　　“嗯，那就行！”王涛笑着冲莫小西摆摆手，看着她一步三级地蹦了上去。

　　其实莫小西怀里这几块完全分不出是苏式、广式、京式，并且硬得扔出去能砸死人月饼，毫无美味可言，要在以前，莫小西连扫都不会扫一眼，可现在对于已经被禁足一个多月，早已经弹尽粮绝的新兵蛋子来说，那绝对是稀世珍品。

　　月饼被莫小西捂得热乎乎的，心里琢磨着到底是在新闻联播前还是睡觉前招呼着姐妹们把它干掉，微微的自豪感再次席卷她的五脏六腑。

　　刚推开门，笑容绽放在脸上，还未来得及张口，就是一声冷冰冰的质问，“莫小西，谁找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我托人买的月饼啊。” 其实刚刚王涛那么问她的时候，她忽然就有点儿心慌了，但左右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理亏的地方，现在妙玉冷着脸质问，莫小西越发地觉得没底，但硬要摆出一副凛然的样子来。

　　“呵！还真挺厉害的，才几个月，就和男生队的人混得这么熟，月饼都送上门来了。”被小西她们偷偷称之为陆战队之“花”的唐华阴阳怪气的低声接茬，冲着自己的战友朱平道，“想当年咱们新兵的时候，哪有这个胆子。”

　　班长的火轻易地就被这小风煽乎得老高，头一次怒意勃发，劈手夺过小西手中的月饼往门背后的垃圾桶一砸，“你胆子够大的啊！我早就跟你们说了，新生不许上服务社，有需求申请，我会给你们统一购买。你还真是无师自通、自作聪明，居然知道叫男生队的人给你们带东西，小小年纪心计够多的，这么着就拉帮结派了？我告诉你，就你这一嗓子，整个十三班、新生区队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一顿劈头盖脸的骂，莫小西就算心里有点准备，也还是给彻底骂傻了，同屋其他几个地方生早就吓得一动都不敢动，都放下手里正做的事情笔直地立着，莫小西的双手还维持着那个托举月饼的姿势，一张脸涨得通红，忍住眼里亮晶晶的东西，倔强地怒视着班长。

　　没错，当刚刚有人在楼道里叫莫小西的时候，她是有那么一点自豪。新生，尤其是地方新生，在这个女生队里，可以说是整个金字塔的最底层。所有的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对她们的少不更事和对军事知识的无知表示出毫不掩饰的不屑和鄙视。

　　虽然，她们都是以超出本科线很多的分数来到这里，然而现在看来，在军校，这些东西至少在军训的这个阶段，是毫无意义和价值的。

　　于是乎，她们被禁止去服务社买东西，禁止去服务社打电话，禁止外出，禁止随意进出女生队别的班，禁止拉老乡关系……总之，种种种种，一切在她们看来很正常的行为，都被严苛不近情面地禁止了。最让她们感到不忿的是，这些被禁止的一切，适用对象仅仅是她们这些第一年的地方生。

　　每天，女生队楼道门的门口充斥着各种大声小声的叫喊，有父母探访的，有老乡见面的，有同年级找人的，被叫的女生，没有一个不是兴高采烈，看得小西她们眼馋得不行。这些被叫的人里面，毫无意外的包括了她们班的这两位“重量级”的部队生。

　　莫小西羡慕，于是乎，今天这一嗓子，她的确自豪。可这，也仅仅只是自豪而已，她没有无师自通、拉帮结派，更没有觉得这样的一嗓子就会把十三班和新生区队的脸丢尽了，班长的话这么刻薄不近情理，倒是让她觉得一下子在班里把自己的脸丢尽了。

　　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月饼“咣当”一下子砸在铁皮的簸箕上，委屈地打了一个滚，当它那么小心的被小西抱在怀里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是现在这个下场。

　　“我为什么就不能让别人给我捎东西，唐华和朱平不都让别人买东西么？她们天天楼道里被人家大声小声的叫，怎么就没人说她们丢脸，我买几块月饼怎么就丢脸了，我用的自己的钱，不偷不抢不蹭，我丢谁的人了！”莫小西决心不再妥协，她腻歪了这种整天小心谨慎缩头缩脚的生活，带着哭腔昂着头大声地反抗，她觉得这是她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委屈，她长这么大，没有谁这么不留情面的跟她说话，居然还是为了几块月饼。

　　“你叫她们什么？”班长的脸已经铁青了，估计她也从来没有碰到过敢这么顶撞她的新生。

　　“我叫她们的名字！”莫小西大喊，“她们也是新生，凭什么我们也得叫她们班长，凭什么都是我们给她们打水，凭什么都是我们帮她们洗碗，凭什么……”

　　唐华和朱平也站了起来，魁梧的身材对比着莫小西的干瘪身形显得有些惨淡。

　　“出去，军姿！全体地方生都去！”不等莫小西发泄完，也不等那两位有何表示，班长怒喝一声，简短有力的指着门外。

　　小西保持高昂的头，一把抹了眼泪，转身就出了门，站就站，谁怕谁！

　　莫小西已经不是第一次站在走廊里了，但像今天这样趾高气扬地站在屋外，还真是第一次。身边四个同样挺直的身影，莫小西看不清她们的神情，心里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来弥补这个株连之罪。

　　新闻联播的哨音准时响起，妙玉打开门冲着屋外喊了一声，“都去看新闻，莫小西继续站着。”多多少少地，心里松了一口气，罪恶感稍稍减轻些。

　　走廊由喧闹再次归于平静，宿舍的门再一次被打开，班长悄无声息地站在小西身旁，低低道，“莫小西，跟我走！”似乎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温度。

　　走就走，莫小西心里顶着劲儿，但没敢再犟，继续摆着□□英勇就义的造型，昂首挺胸跟在班长的身后，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天就是罚她站到死，她也决不妥协，士可杀，决不可辱。

　　近十月的夜晚，有点凉意，妙玉昂首在前，莫小西英勇在后，直到篮球场边，妙玉才领头坐下来。

　　“怎么着？还要我给你发个请帖再坐下？”妙玉看都不看莫小西，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水泥墩。莫小西的怒意被小夜风一吹，也似乎没有刚刚那么旺盛，见班长好像有意给个台阶，也就顺势下了，也好歇歇站得抽筋的腿肚子，只不过，头却依然高昂着。

　　“莫小西，你今天是不是觉得特别委屈？”班长悠悠地开了口，语气是莫小西从未听过的温文柔软。

　　“我……”妙玉突如其来的温柔反而让莫小西有点难以招架，犹豫了一下，咬牙低声道，“是有点委屈，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班长轻轻笑了起来，淡淡的月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她伸手指着女生楼后面的那栋楼道，有点无厘头地道，“我男朋友在后面的四系呢！”

　　莫小西一愣，完全不理解班长这句话的含义。男朋友，不是不许谈恋爱么，怎么班长有男朋友，并且还毫不隐讳如此大方地告诉她。

　　“莫小西，这就是军校，这里等级森严，严格霸道，要求你们把一切棱角全部抹平，但又有着你完全理解不了的不公平、不理解，但这就是军校！因为你是新生，你是新地方生，你就必须得接受这一切。你把它当成磨练也好，当成折磨也好，只要你没打算放弃，你就必须要接受，无条件接受！”徐琳扬起了头，这次，莫小西看清楚了班长的脸，浅浅的笑意中带着些许无奈，似乎还有些肯定，但决没有责备和嫌弃。

　　“我当年当兵的时候，还没有你大，逆反心理却比你强得多。”徐琳对着月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认真地看向莫小西的眼睛，“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勇气和精力，就好像被困在玻璃房子里的小鸟，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顾地撞向看不见却实则存在的玻璃。无数次头破血流，无数次被耻笑，无数次被孤立之后，我终于明白，我蹦得越高，就会被罚得越狠，并且渐渐的离群，没有人敢和你做朋友，她们甚至会恨你，因为没有任何人想接受和你一样的惩罚，因为你连累了她们，她们都是旁观者，她们比你更清晰的看到了整个过程。”

　　莫小西木木地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班长把手里抓着的那件作训服披在小西的肩上。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有想法、有性格，但是部队面最不需要的就是想法和性格，这里是一个统一制式的地方，不需要你的特立独行，要的，只是两个字，服从！你只有服从了，才有可能有机会让你的个性得到最大程度的张扬。”

　　“不要去和那些部队生比，她们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新生了，我们班的这两个陆战队的，兵龄比我还长，而她们的经历和军事素质，更是比我要丰富得多。她们叫我一声班长，那是客气。我面对着她们，也要礼让三分，你更不要想去挑战她们的底线。换句话说，你叫她们一声班长，她们肯答应你，那是给你面子！”

　　莫小西完全的懵了，徐琳的话一字一句的灌进她的耳朵里，虽然当时的她，并不能完全理解徐琳的意思，但她能感受到这次徐琳对她的这番谈话并不仅仅只是口头上的例行公事。几年后，当莫小西面对一帮子桀骜不驯的新兵时，心里对徐琳的感激不止一星半点。没有老生会像徐琳那样跟一个新兵蛋子那么说话，大部分部队生都抱着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庆幸，看着她们摔跤，看着她们流泪。

　　“好了，走吧！”似乎篮球场的这次谈话，班长并未想过要得到任何回应，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一把拽起地上依旧懵懵懂懂的莫小西，“记住我说的话，能做的做，不能做的就不要做，枪打出头鸟，你要还愿意去当那送出去的拳头，我也没有办法，没有人会同情你的，大家只会抱着引以为戒的侥幸看笑话！”

　　这是莫小西进军校来第一次没去看新闻联播，回到班里，班长又恢复了以往一样的那张死板的脸，莫小西主动爬到自己的床上去整自己那个豆腐块。经过一个半月的训练，她爬上爬下的功夫见长，班长的话没错，的确是爬习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