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黑鱼儿

18、下连

　　一行六个人拖着行李被带进了一个大大的房间，女士官貌似还没睡醒，懒洋洋地抬手随意指了一下屋里，“这就是你们的宿舍了，我是通信连的文书肖箐，你们先整理一下吧！”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问道，“谁是秦雨？”

　　“班长，我是！”秦雨忐忑地从六个人中间探出脑袋来，不知此刻突兀的点名是喜是忧。

　　“从现在起，你就是你们这个临时班的班长，这些是内务柜的钥匙，内务柜在俱乐部里，每个钥匙上面都贴着柜子的号码。”士官将钥匙扔进秦雨手里，“由你负责分配，包括班里的床铺。”话还没说完就打着哈欠往外走，快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又扭身叮嘱道，“内务柜等午休后再整理，我们这里下午四点起床。”

　　门被关上了，六个人异口同声发出一声欢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下午四点才起床，显然比没有队干跟着要更有诱惑力。在这欢呼声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她们这六个女生在没有人跟着的同时，似乎就被孤零零地搁在这里了，无依无靠，任人摆弄。

　　“吵什么吵！”门被大力的推开，肖箐的脑袋又从门口伸进来，“安静一点！你们班长没有教过你们吗？都没起床呢！”

　　六个人在再次关好的门背后吐着舌头偷笑，这样的口气和管束对现在的她们来说已经伤不到一丝一毫的脸面，更不要谈不好意思了，苦中作乐是她们这一年学到的最大的本领。

　　留下两个上铺放空的行李箱，六个女孩没有任何分歧地各自挑了床铺，根本不用劳烦秦雨分配。莫小西和大家小声地感慨了一下，这连队的待遇可比学校要好，每个人还有一个干净的床头柜可以放随身的东西，床上留下一堆不常用的，等着午休过后放到俱乐部的内务柜中里就可以了。

　　六个人兴奋热烈地却不得不很小声地讨论了一会儿，终于和衣在南国闷热的午后昏昏沉沉地睡去。感觉并没有很久，起床号就吹响了，当秦雨带着迷迷糊糊的众人拿着一串钥匙到俱乐部认领内务柜的时候，所有的人下巴全掉到了地上。

　　一整面墙全部都是内务柜，一个个跟排着方队一样，整整齐齐地由高到低码在墙边，柜子角上工整地写着每个柜子的序号，大家仔细地对照了一下，她们六个的柜子，不偏不斜，就在最高一层的正中。

　　大概是个什么概念呢？大概就是说一个一米六五正常身高的人将手举起来，还是摸不到柜子的底边。

　　一个个拿着脸盆去水房洗漱的女兵从她们六个人身后经过，要么完全当她们不存在，要么斜着眼撇着嘴瞅一眼又迅速别开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她们，应该怎样将东西放进那个只有眼睛够得着的柜子里。

　　很多年以后，莫小西偶然在一次噩梦惊醒后回忆这一幕，突然想起了旧社会的一句话，“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些在新兵时期被欺压的老兵们，看到她们这一群有学历，眼睛里面却依旧干净纯净的小丫头们，心里要说没有嫉妒和微微的恨那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学校里，地方新生是那个小社会的最底层。更何况，她们只是来当兵锻炼的学员，等到她们再分下来，又正好分到这个连队，她们也早就退伍了。于是乎，被默许的整人，在这个时刻，被这帮嫉妒刁钻的女兵们发挥到了极致。

　　祁云从俱乐部的门后面找到了一个梯子，不是那种双面支撑的梯子，就是那种最最古老的木头的单面倚靠的。梯子架好了，六个人围着梯子，没有人敢上，莫小西是女生里最高的一个，瞄来瞄去，所有人的眼神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种时候的退堂鼓是最要不得的，也是最不好意思的。莫小西咬咬牙，怕什么，上！

　　一层两层，倒还好，到第三层，她的腿肚子就开始有些发抖了，朝下看了看，五个人十只眼都期盼地看着她，继续吧！

　　又上了三层，莫小西伸手够了够，差不多能碰到其中一个的锁眼了，颤颤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找到对应的，打开，松了一口气。继续找下一个，再打开，左右手开工，搞定了五个，只剩下最后一个，在左手的最顶头。

　　莫小西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上来的，要让她再下去，重新摆梯子再上来，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每一个零件都不会同意，举起左手试了一下，似乎也并不太远，似乎只要稍微够一够就能够到。

　　没有任何生活经验的莫小西，右手不知道去抓紧已经打开的柜子借力，只知道死死地捏紧梯子。上一秒，她还在奋力拼搏发挥最大的柔韧性去伸长胳膊，下一秒，已经连人带梯子，豪放地在地面上摆出了一个她在任何正常时刻都达不到的造型。

　　五个女孩都傻眼了，莫小西疼得冷汗哗哗的，好半天才昂起脖子大叫道，“你们过来扶我一把啊！看戏哪！都死啦！”

　　莫小西一直是恐高的，这一次，让她的恐高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以至于一直到现在，她还会在上滚梯的时候小小的哆嗦一下，还经常会做从黑漆漆的地方摔下来抓不到任何依靠的噩梦，一旦在高处，她就没有任何安全感，这和这一次经历是脱不了干系的。

　　莫小西呲着牙，抽着凉气被抬回了班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历史性地摔这么一个跟头。肖菁把通信连的大夫找来的时候，莫小西正吸溜着牙花子流眼泪呢。

　　大夫是个四十多的中年女军官，军裙不知怎么地就那么合身地贴着身形窄窄地绕了一圈，班里的女生们几乎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跟围裙一样的大筒裙，军医和蔼地笑了。

　　“疼吗？”

　　“疼！”

　　“一会洗伤口还疼，忍着啊！”

　　“……”

　　莫小西是由衷地对抗战时期的红军以及内战时期的地下党表示崇高的敬意，不要说严刑拷打，就现在这架势，她觉得，要她说出她家存折在哪都不需要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