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解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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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意外碰上吴靖海后，杨易澜在家窝了很多天，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连吴家染坊最终染出质量更好颜色更正的紫云英，借着紫云英吴杨两家建立起长期合作关系，严大管事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却被杨父连消带打服帖的拿布走人这些事都没勾起她的兴趣。
但是十几天之后，她又呆不住了。毕竟不再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她既不愿违心的和胡氏亲近，又不想整日看易宛颐指气使的样子，更不喜欢被易宁缠着问绣活，还是出门比较舒心。
城西银泉街口的乔记茶铺，落日的余晖闲闲的洒落在凉棚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正是茶铺生意最好的时候，靠里的老虎灶上一溜长嘴大肚的铜水壶咕噜噜的唱歌，凉棚下横七竖八散放着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三三两两坐满了喝茶的客人，其中不乏身穿绸衫的富贵人，伙计拎着半人多高的大铜茶壶，在桌子间的细缝中往来腾挪添水斟茶，身形轻巧，动作娴熟，犹如舞蹈。
微风将众人的闲谈刮来三言两语：“水是银泉好，茶还是乔记香啊。”“我呀就好这一口，正经的太白楼燕云阁都比不上，吃完酒在来这喝杯茶，美啊！”
杨易澜带着两个丫头来到时看到的就是这番热闹的景象，她们在城西转了一整天，顺道来这歇歇脚。
茶水吃食还未上来，春芽年纪小，鼓着圆鼓鼓的脸颊抱怨道：“小姐，已经三天了，我们到底出来干什么啊。说是找人，您又说不出个名字相貌，问了这么久也没人知道~”
“莫急，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来，这里找不到我们再到别处看看，总能找到的。”
夏露听出了些什么：“小姐，这人很重要么？为什么这么急着找她。”
杨易澜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别人都说她绣活独特，其实并不是她聪明。上辈子开绣纺时曾遇到过一个绣娘，这一手独特的针法配色便是她的绝技，只是那绣娘呆的时间并不长，她也仅知道她叫琼娘，住在城西。如今她钻研绣技时有许多疑问想向她讨教，便来城西碰碰运气。
就算找不到，出来走走也不错，杨易澜心想，只要不碰上吴家人，她还是很愿意出来转转的。可惜天不遂人愿，茶水吃食刚摆上不久，她就瞥到吴靖海和一个少年人走了进来。
“夏露，结账，我们走。”
“啊，小姐怎么了，水晶包还没上呢~~”春芽诧异的嚷嚷。
“不等了，我们走。”杨易澜焦躁的说。
夏露忙不迭的喊伙计结账，春芽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吃食，委屈的砸吧嘴。
主仆三人刚走到凉棚外便被一大群人拦住了：“哎呀，没想到这儿也能遇到如此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小爷今天艳福不浅啊。哎哎哎，别急着走啊，陪爷来喝一杯。”
杨易澜看着拦在眼前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和一大帮随从抿紧了嘴，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美若天仙，居然也遇到恶霸调戏民女的戏码，果然应该和上辈子一样常年躲在闺中才对么？
夏露虽然也很惊慌，但还是勇敢的挡在前面：“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们是清白人家，如此无理胡闹不怕官府么？”
不出所料那伙人笑的更欢了，锦衣公子旁边一个奴才流里流气的说：“小娘们很泼辣么，不过我喜欢。告诉你们，我家公子是黄家三少爷，黄家你知不知道？请你们喝茶是抬举你们，官老爷忙着呢，会管这点小事？”
说罢就动手动脚的拉夏露：“哎呦，这皮肤还真滑溜！”旁边的人哄然大笑，喧闹中春芽和夏露已经被摸了好几下，两个丫头死死的围着杨易澜，奋力拍打伸过来的手。
眼看着自己的丫头被欺负，杨易澜也在飞速的想主意。原来是那天闹市驰马的主儿，怪不得如此嚣张，只是对方是官她是民，对方人多她人少，今日之事明显处于下风，要如何才能脱身，她脸上不由沁出一层薄汗。
听到黄家的名头，四下里看热闹的茶客俱缩了脖子，一小半胆小的悄悄结账溜走了，周围顿时空出一大片。黄三公子好整以暇的找了张桌子一坐，翘着二郎腿朝杨易澜招手：“就陪我说说话喝杯茶，不为难吧，别磨磨蹭蹭的惹爷不痛快。”话音里带着明显的酒气。
杨易澜咬紧了牙一动不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转机，可就这么过去任其调笑，不可能。
正为难间有人起身拦在她面前：“光天化日调戏女子，官府再忙也是要管的，我已着人去叫差役了。老乡们，你们当真就眼睁睁的看着弱女子被恶霸欺负么？”
挡在她身前的正是吴靖海，他口齿清晰义正言辞，一脸正义之色，可惜周边没有一个人回应，为数不多的看客被这句话一激，溜的一个不剩。
黄公子吐了口吐沫：“他奶奶的，还真有人让老子不痛快！旺财，旺福，把他拉一边去。”
他身后两个奴才应声上来，掳袖子就朝吴靖海抓来，吴靖海嘴里还叫呢：“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我已经让人去喊差役了……”
砰，左边的人一拳打到他肚子上，疼的他弯下腰去，右边的人顺手一推一踹，他就滚出去几米远，下面的话再也喊不出来。旁边春芽夏露被家丁扯着，吓得连声尖叫。
两个奴才拍了拍手，明显都是练家子。
黄三少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杨易澜：“你还不过来么？”
话音未落吴靖海又冲回来，他灰头土脸一身狼狈，额角还青了一块，却仍然鼓着气势拦在杨易澜前面，像斗鸡一样狠狠的盯着黄三少。
这下彻底激怒了他：“小子，找死爷就成全你，旺财旺福，给我狠狠的揍！”两个奴才应了一声像老鹰逮小鸡一样抓了吴靖海到一旁拳打脚踢，下手再不容情。
杨易澜心急如焚，碰上这样不讲理的愣头青，真把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她虽然讨厌吴家人，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吴靖海在自己眼前被打死，更何况他还是为自己才出头的。刚才吴靖海的一拦再拦时她已想到一个办法，如今只能冒险一试：“住手，黄克炜，你还嫌自己造的孽不够多么？”
她的这声娇斥在混乱的拳脚和哭喊声中格外清晰，一时大家都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杨易澜缓步走到黄克炜对面坐下，目光清冷，好像对着一个物件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黄克炜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古怪的问：“你怎么知道小爷的名字？”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造下多少孽，损了多少福寿。我知道你自小骄纵，胆大妄为，连父亲的姨娘都被你逼的跳井；我知道你结交一群狐朋狗友眠花宿柳胡作非为，拿着家里办的贡品去取悦粉头；我知道你花钱如流水，翻脸如翻书，日日以欺负人为乐；连你上月初四撒泼打死小丫头，初六在榆钱胡同纵马伤人我都知道。你别以为这些事没人敢管就过去了，一桩桩一件件老天都给你记着呢，到你福寿折尽的那一天，就是哭瞎了眼睛悔断了肠子也无用。”
她声音冷如碎玉，一番话伶伶俐俐的说下来极有气势，在场之人无不震惊。黄克炜被她眸子一扫，无端觉得脖子后一阵阵发凉，禁不住失声尖叫：“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谁不重要，”杨易澜慢条斯理的说：“你只需记得天理循环报应，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待到清算那日，谁都躲不过。你现在还有心思喝茶么？”她拎起茶壶徐徐给自己斟了一杯：“我陪你！”
黄克炜哪还有什么喝茶的心思，两只眼睛盯着她，几乎要将她烧出个洞，但见她年纪小小，身形面庞都未张开，处此险境却丝毫不见慌张，眼角眉梢有一种与其年纪毫不相符的大将风范，胸有成竹运筹帷幄，斟茶的手更是一点不抖，一杯茶斟到七分满便稳稳停下。
他不自觉的磨着后槽牙，心中已有七八分信今天遇到了高人，不过他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襄阳城里他做老二没人敢称老大，还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吃过亏。如今被这小女娃一说就灰溜溜的逃走，心中总是不甘。
之前那个狗仗人势的奴才也看出了主子的心思，附在他耳边悄悄的说：“她说的都是既往之事，虽隐秘但也不是全无知晓的可能，少爷若想试试她的深浅，问她一件未来之事即可。”
“对！”黄克炜神色一喜，清了清嗓子说：“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也学那起子神棍招摇撞骗，装的还挺像啊。不过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什么鬼神之事，因果报应，告诉你小爷一概不信！你若是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就别总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满大街人都知道的事情，讲讲未来之事如何？”
杨易澜淡淡一笑：“你也知道自己做下的恶事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可笑世间凡俗子，不碰南墙不回头。天道循环岂是你能窥测的，你不信就没有？我也不敢以通天彻地只能自居，不过略窥一二而已。你若是执迷不悟我也无法，天机不可泄露，未来之事待未来发生之时便可知晓，你急什么？”
黄克炜见她绕了一大圈终不敢接话，便料定了之前也不过是装模作样吓唬自己，益发得意：“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我看你就是个骗子神棍。这襄阳城里敢耍小爷的你还是头一人，我告诉你，你今天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管你是男是女，是神是人，照打不误。”
“旺福，旺财，”他扭头叫道，身后的两个奴才还有些畏惧，现在听到主子叫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杨易澜冷哼一声：“再大的福寿也禁不住你这样折腾。也罢，看来今天不给你个教训你是不会记住。只是这未来之事，即便我说了你要如何验证？”
“你只管说，在场这么多人做见证呢，你就捡个眼前的事情说，只要你说了今日我便不再纠缠，若是以后准了，我还备下花红酒礼上门磕头赔罪；若是不准，再让小爷在城里碰见你，嘿嘿……”
“好，就依你所言。眼下之事么~~”杨易澜一口应承，故作沉吟思索片刻便朗声说道：“如今乡试发榜在即，我便告诉你这一科的解元是谁如何？”
黄克炜眼珠子咕噜噜转动，科举选士事关国家选贤任能，事体重大，从印卷、监场、封名、朱批到录取，每个环节都是慎之又慎严加保密，他更听父亲说此届座师秉性刚介，清廉正直，不媚权贵，连他都无法动手脚，眼前这小小女孩若真能说出榜首之人是谁，那可真是奇闻了。
想到此处他欣然应允：“好，便是如此，你若能说出本省解元的名字，小爷便服你。”
杨易澜点点头：“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这毕竟是喜事，说出来也是无碍的，且试卷早已判明，这名字也不过密封着专等放榜而已，我便说上一说也不算什么。这一科的解元姓陆单名一个然字！耳击陆，理所当然的然。”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稳稳说出，在场之人俱是一愣，左右互看，脸上神色不定。
杨易澜微微一笑：“这解元出身寒门，你这样的纨绔子不知道也属正常，怎么，你还要继续纠缠下去么？”
黄克炜脸上青红交替，半晌才一挥手：“走！”当先大步而去，一大堆随从奴才呼呼啦啦的赶紧跟上，只有一个华衣男子落在最后，将杨易澜上下打量了再三方才离去。
杨易澜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打量她，待这一帮子人走远，她才暗松了一口气，心里把杀千刀的黄克炜骂了几百遍，连带着骂老天怎么还不将这祸害除掉以彰显因果报应。沉着脸叫夏露春芽：“咱们走！”
“请留步。”出言阻挡她的是和吴靖海一起来的少年，他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言站在一旁，这会才去把吴靖海扶到凳子上，吴靖海似乎伤到了腿脚，站也站不住，衣袍上滚得都是泥土。
杨易澜冷冷的看着，身形都没有动一下，打算听到什么指责的话扭头就走，打人的是黄克炜，有本事你去他那里找场子，再说我还没怪你朋友有勇无谋，不自量力，帮不上忙强出头呢。
幸好那少年并未说这话，安置好吴靖海后快步走到杨易澜面前：
“仙姑~~，呃，不是，大仙，敢问您怎么知道今年的解元是陆然？”
杨易澜被大仙这个称呼呛到了，心里奇怪少年为何要问这个。她不可能告诉他自己重活一世，外面的一些大事情还是记得的。当年的陆然不仅是这一年的解元，而是解元会元状元一路高中三元及第，消息传来，陆然这个名字一夜间传遍襄阳城的大街小巷，家喻户晓人所尽知，时隔二十年她仍记得清清楚楚。
真相不能说，杨易澜只能保持着傲慢淡漠的神色：“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少年双目亮如星辰，语音带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动：“我就叫陆然！”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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