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宦女难为》金针萱草

27、谁说装就一定是坏事

　　荀爽说：“一号荀攸，读题。”

　　唉，小攸子，你就一小神手儿啊，抽了头号，怪不得你紧张成那个样子。

　　唐萱想，不是说，考官对头一个考生都打分手紧么？小攸子不知道抽到了什么题目？

　　荀攸站起来，走到荀靖和荀爽面前拜了一拜，面向荀湛、荀棐、荀采说：“荀攸抽到的题目是，论《史记·吴起传》。”

　　唐萱的手，刷就凉了。不是考吴子兵法么？怎么又考《史记》？

　　荀攸看着不远处坐在石阶上的唐氏姐妹，微微一笑，朗声道：

　　“吴子，名起，卫国人。少时求官不成，耗尽家财，故而见讥于乡党。吴子遂杀三十人而奔鲁。后杀齐妻以取信于鲁君，终为鲁君所弃。历事魏国文、武二侯，赏罚必信，教化三军，将乐死，兵乐卒，而万民归。后遭疑，奔楚，悼王拜为相。悼王死，宗室之臣射杀吴起，车裂其尸。”

　　唐萱就这么听着荀攸讲着吴起的生平。听到吴起因被乡人讥讽而杀人，一皱眉；又听到吴起杀死妻子以换取君主的信任，二皱眉；最后听到吴起连个全尸都没保住，死后还要被五马分尸，不行，她已经想吐了。她捂着胸口，酸水一阵一阵得往嗓子眼儿涌。

　　唐萱想，让一群十多岁的孩子，读这么残酷的历史，本身不就很残忍么？看着荀攸一脸如常的样子，唐萱觉得，这就是世家和她这个草根阶级的区别。

　　这也许就是荀家称之为的“颂”。想想《春秋》里，弑君弑叔夺妻夺嫂，各种□□；道德败坏，层出不穷。荀悦和她说《春秋》他只是背，妈的，你敢跟我说你只是一个字一个字流水账得背？我才不信。荀悦啊，我真是不明白，从小读这些的你们，晚上就不做噩梦么？现在的你们，莫非已是返璞归真？

　　唐萱，一直是对儒家不感冒的；一提起儒家，她第一反应是就是“迂腐”。现在看来，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儒家是怎么教化他人的；荀家的培养方式正不正宗暂且不论，她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百闻，不如一见。”

　　荀家，原来是这样这样的啊！

　　而荀攸，正说得起兴：“人，生而好利，故吴子杀妻以换君恩。”

　　唐安拽拽唐萱的袖子：“姐，我听不懂啊… …”

　　唐萱此刻，是多么庆幸自己之前读过《荀子》啊！妹子，姐当初为了给你找婆家，把书简都翻断线了好不好！你听不懂？没关系，老姐给你同声传译！

　　她一把抱起唐安，捏着妹子的手掌，跟她说：“小妮子，你荀攸哥哥在讲，有个叫吴起的人，娶了一个齐国的妻子。那时齐国正在和鲁国打仗，吴起想当鲁国的将军，所以，他就把自己齐国的妻子杀掉，换取了鲁国国君的信任。”唐萱觉得，给小妹妹讲杀人的事，算不算造孽啊？

　　唐安瞪大了眼睛：“把他老婆杀了？！那，那荀彧以后，会不会杀我？！”

　　呃… …唐萱真的连撞地的心都有了，她就知道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唐萱赶紧给荀彧洗白，“不会的。你相公荀彧是荀子的后代，是老好人，绝对百分之百的疼你，不会伤害你的！再说了，有姐在，他怎么敢？”妹子，你可要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你要是得了婚姻恐惧症，姐姐可付不了这么大的责任啊。

　　唐安抚抚自己的胸口，来了个大喘气：“那就好，那就好。可荀攸哥哥，为什么讲这么吓人的事呢？”

　　唐萱看到小妮子安心的样子，何尝不是长舒了一口气：“刚才说了，荀攸要讲史记里关于吴起的故事。光讲故事有什么用，得有命题是不是？荀攸的祖先荀子，是崇尚‘性恶论’的，就是说，人生来都是混蛋，所谓善良啊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只有用礼制来约束人，才能压制住大家恶的本性，做出符合仁义的好事来。荀攸说吴起年轻的时候又是杀乡里人，又是杀妻子，就是要论证人本身是贪欲名利的，若是顺着自己的性子，就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荀攸不到两句话的事儿，要给唐安解释清楚，唐萱得费多少倍口舌啊。这年头，当姐姐不容易！

　　唐安咬着手指，总算把唐萱那一段话给消化了，然后“问题宝宝”又发话了：“那姐，荀攸哥哥没事儿讲一个坏人的事情干嘛？”

　　妹子，我看你是打荀攸说第一个字儿就没听懂吧？

　　唐萱边听荀攸说着，边给唐安翻译：“你荀攸哥哥说，虽然吴起年少时急功近利，残忍无情，但他后来在魏国，广施仁政，当将军的时候，与士兵同甘共苦，一个下等士兵得了脓疮，他就亲自给他把脓水吸了出来。”

　　唐安把手往脖子上一横，吐着舌头表示这个段子好恶心。唐萱苦着脸、扁扁嘴、点头表示很赞同。

　　妹妹听的投入，姐姐自然也讲的用心：“但这个段子妙就妙在，这个士兵的母亲听闻此事，嚎啕大哭。”

　　“哦？难道是被吴起感动的？”唐安想，那母亲感动地掉几滴眼泪就罢了，怎么还认真哭上了？

　　“不不不。那母亲是因为悲伤而哭。”唐萱很满意的看到唐安大惑不解，心想自己还真会吊人胃口，“那母亲说啊，吴起当时就给她丈夫吸过脓疮，结果他丈夫感恩戴德，血浴沙场而死；如今吴起又给她儿子吸脓，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有几天活头。”

　　“那个母亲是说，吴起在利用这些士兵？吴起的仁义，都是装出来的？”唐安觉得，吴起好可怕哦！！

　　唐萱又侧耳听听荀攸的论述，发现他已经在结尾了：“当将军，本就要控制好军心，这点没什么可批判的。用荀子的话说，吴起的伪善，虽然是虚伪的，但确实是彰显仁义的，是吴起逆着自己恶的本性才做到的，应该得到褒奖。”

　　“得到褒奖？那吴起怎么还被车裂了呢？”唐安觉得，说不通啊说不通，吴起连寿终正寝都没得到，他得到什么褒奖了？

　　唐萱满意得拍拍唐安的脑袋，妹子，原来之前你还是听懂了一些的，能有批判思维，这很好嘛！那就让姐姐来给你补充一下，吴起下半辈子的故事吧！

　　“对啊，吴起在魏国当将军的时候，的确做得很好，抑制了自己恶的本性，而推行仁化德治，因此军民归心，与各国诸侯大战76次，大胜64次，其余都不分胜负！而且啊，吴起帮着魏国，把秦的河西地区全部打了下来！魏国为此还特地新设了个郡，河西郡；吴起就成了河西郡的首任太守。你说他厉不厉害？！”唐萱觉得，吴起，可能未必是一个好人，但他的确是一个杀伐果断，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唐安看着自家姐姐讲着讲着连袖子都撸起来了，一番指天画地，实在是，自叹弗如啊。于是，赶紧点头，点头，再点头。

　　“唉！可惜啊！可惜！”唐萱捶胸顿足，已经完全投入到吴起的故事里去了，“吴起后来投奔楚悼王，他仁政不再，刻暴少恩，楚国的宗亲们，都欲杀之而后快。你看，悼王刚死，还没放进棺材里，宗亲们就杀进皇宫，要斩吴起！！”这人啊，越激动说话声音越大。荀爽正给荀攸指教他论述的缺陷呢，远远就听见唐萱大嚎的那一声“要斩吴起！”

　　“姐，咱声音太大了，扰乱考场了… …”唐安看见荀爽往这边望来，小心脏那个吓得“突突”直跳啊。荀爽是谁？那可是自己未来的堂公公啊！亲公公在外面供职，这府里管事儿的不就是他了？得罪了荀爽，以后日子不好过！

　　“哦，那我小声点说。”唐萱立马降低分贝。

　　“姐你小点声说也不行了，他们已经走过来了，咱们要不快逃吧… …”唐安从唐萱的怀里一下子跳出来，拉着唐萱的袖子就要跑。可是，怎么办？姐姐太沉，拽不动啊！

　　“哈哈，荀攸，这就是唐家的姑娘？”荀爽背着手一歪身子，看着还未及他胸口的唐萱，“唐萱是吧？刚才讲吴起呢？愿不愿意接着说下去，给我听听？”

　　荀氏八龙，慈明无双。唐萱再一次觉得，所有的荀氏大叔，都是美腻的大叔。

　　不但如此，她还希望荀爽是位宽以待人、善待后辈的大叔：她既想把自己刚才的一番慷慨激昂说给荀爽听，又不想因此给荀攸添麻烦，可以两全么，怎么办呢？

　　唐萱突然记起，荀悦跟她说荀爽小时候不想背书的故事。

　　能把自己小时候的糗事，说给侄子开解的人，也一定不会太过严苛吧？

　　她看见，荀爽冲她笑笑说：“多有意思的小丫头啊，你别紧张，我是真的想听呢。”

　　也许在傻唐萱的心里，除了唐珍，所有人都不是坏人吧？
　　也许在傻唐萱的印象里，除了唐珍，所有人，还都没冲她发过大脾气吧？

　　唐衡是训过她，但她知道，那是为她好。

　　所以，安下心，唐萱就敞开怀说了。

　　“荀叔叔啊，我本来是给我妹妹解释吴起的故事的，结果越解释越激动，就嗓门大了点。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啊。”认错，一定要真诚，于是唐萱冲着荀爽一拜。

　　“无妨无妨。刚才说斩吴起，你讲到哪儿了？”荀爽笑着摇摇头，“总不能给妹妹讲故事讲到一半就不讲了吧？”

　　“好！”唐萱撸起袖子，叉起腰，又对着唐安开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唐安，你知道吴起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诶~为什么呢？”唐安有一点特别好——她永远拥护姐姐的决策：姐姐愿意讲，她就愿意听！

　　“想当日，楚国宗亲领着兵，拿着箭就要射死吴起。”唐萱自己都觉得，她有点像说相声的，“吴起身中一箭，大呼‘你们！睁大眼睛看着！看老子是如何用兵的！’言罢，伏倒在楚悼王的尸体上。宗亲拿箭射杀吴起，箭也射到了悼王身上。按楚国律法，伤害王的尸身，夷三族。所以吴起纵然身死，纵然尸体被车裂，他还是把七十多家落下了水，让继位的太子灭了这些人的族。吴起这样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唐萱说罢，仰天一跺脚，引得荀爽一阵好笑：这哪里是唐门闺秀，根本就是男孩子的模样；难怪二哥说唐衡长女在内廷扮过几年小黄门，如此看来，果真不假。

　　荀爽捋着胡须，赞道：“不错，真不错。史书背得好，故事也讲得好。当初为了让荀悦这小子注意到你，你可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吧。”

　　唐萱，瞬间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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