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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

  •   春秋第一篇,隐公元年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荀悦一手拿着唐萱的书简,翘着二郎腿,一脸似笑非笑得瞅着唐萱:“孔子著鲁国春秋。这句‘郑伯克段于鄢’,是首篇中唯一与鲁国无关的郑国家务事。到底讲的是什么?你倒说来听听。”

      唐萱也坐着,她双膝紧并,两手时不时搓着,紧张的要死。呜呜,高考之后,她好像就没上过语文课吧,穿过来都11年了,结果荀老师今天突然要检查你古文,这个怎么破!

      不过,你知道吗,唐萱有招儿。

      虽然,孔子著春秋,微言大义,让人觉得味同爵蜡;

      虽然,春秋言简意赅,没有起因经过,只有结果;

      但是,公羊高、穀梁赤、和左丘明,都给春秋做了详细的传,而且唐萱读过;

      而且,更巧的是!高中他们学校的老师们以这个故事排过话剧!!!!

      哈哈哈!天不亡我唐萱!

      荀悦,就让我唐萱,以“古代板蓝根+现代阿司匹林”混合制剂,打败你这个背书神童病原体!妥妥的!

      “故事是这样的,”唐萱挺起腰板,“郑国王后武姜,生庄公难产,因此不喜欢庄公,而对小儿子段爱护有加,甚至曾为幼子请求皇位未果。两个儿子长大后,段多行不义,偷袭庄公不成,逃往共国,路过鄢地,为庄公所杀。”

      “嗯,你差不多把梗概交代清楚了,不错。”荀悦赞许地冲她点点头,有点‘萱也,使可与言诗已矣’的感觉。

      荀悦调整下自己的坐姿,也不跷二郎腿了。他把书简平放在书案上,又支着下巴,继续提问,“那你说,‘郑伯克段于鄢’这个故事里,段是庄公的同母弟弟,那孔子为什么直呼段名而不称其为 ‘弟’或‘公子’?”

      唐萱听着荀悦的提问,有点生气,荀悦你问的问题,那三本注解春秋的传里都有啊,你跟我显摆什么,就你会读书,我就不会读?不要看低人!

      唐萱一不高兴,撅起嘴说:“为什么呢!谷梁传里是这么说的,段不臣不弟!作为弟弟,他没有敬事兄长,是为不悌。作为臣子,他反叛君主,是为不忠。所以弟、或者公子的头衔,段不配有。”

      其实,唐萱想,人嘴两片,话也是可以两面说的。

      事君,就一定要忠吗?远的不说,近的就一捞一大把。之前东海郡太守黄浮是忠了,砍了戏杀民女的徐璜的侄子,还不是被发配修城墙?

      事兄,就一定要悌吗?信陵君被哥哥猜忌,喝酒买醉,最后倒真是醉死在温柔乡了。人生不过数十年,为了一个根本不信任你的哥哥,哪里值得了?

      唐萱有点不吐不快。

      “仲豫哥哥,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唐萱一严肃,真的很想直呼荀悦大名儿,但为了使自己的语气不像在吵架,还是决定唤他一声哥哥,“段是小人,那庄公就是圣贤了?纵容自己老弟,任其坐大,不就是想养肥了宰吗!段可不是自己老爹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那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啊!话说庄公的老娘平时得有多疼段啊,害的庄公嫉妒、心理扭曲成这样?!”

      唐萱仔细想了想,兄弟相残,在历史上难道是少见的吗?隔着一条海峡,在东瀛,德川家光和他的弟弟,不就整个儿一翻版么?都窝里斗,都闹得不见血不算罢。

      德川家光和德川忠长都是御台所,即皇后阿江的儿子。大儿子家光,因为不是阿江抚养长大,所以不如弟弟忠长与母亲那样亲近。巧的是,阿江也曾想让幼子替代长子做幕府将军,未果。长大后,也是幼子妄所欲为,最终被哥哥幽禁、流放、命令切腹自杀。

      再过几百年,李世民和他那两个倒霉哥哥,又粉墨登场了。
      只不过这次,是老弟笑到最后。

      历史那么长,或悲或喜,有哪一出是独一无二的?不过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罢了。

      说不定,荀悦和唐萱现在经历的,几百年前也发生过。本是少男少女互相有点意思,却非要拿本儿书打掩护,还特入戏,当真较真儿起历史来。

      荀悦看着唐萱,心想唐萱要是个男孩子,与他谈春秋,他就没觉得特稀罕:荀家最不缺的,就是钻研章句的儒士。

      可偏偏唐萱是女孩子,还是个性格不太像女孩子的女孩子:能扮成宦官、能闯进男生的书房、能为一句历史流水账争得脸红脖子粗。这该是多么的异类。

      可他,喜欢。

      在荀家这个大环境下,你平常才是异类。偏偏荀悦自己又不是个基因突变的大傻子,所以往荀府人堆儿里一放,他反倒显得平常了。荀悦知道,自己再能颂春秋,在荀家人看来,也不过是理所应当。在外面显摆归显摆,但一回到府里,大家都明白,你是荀家人,你就该这样。

      而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如此的自由。有一个大宦官大坏蛋的爹,容忍她、甚至鼓励她去放纵、去折腾。作为一介女流,唐萱不必受社论条条框框的限制;而身为五尺男儿的他,却处处掣肘,一举一动皆有章程。不好也不坏,却难以释怀。

      这就是泥腿子与世家的区别。各有好坏,怨不得别人。

      可唐萱,还是让他很羡慕。

      荀悦当然不会知道,其实唐萱还很羡慕他呢。

      可见人都是身在福中不是福,边吃着锅里的,边想着碗里的。

      “唐萱,你说得对。”荀悦不想与她争“庄公和段谁错的多”,伤和气,“庄公当然有错。但我觉得,错分轻重。论谁错得最严重,当属武姜王后。”

      呃,这就叫转移战线......

      “哥,咱真心不能这样啊。真不能一有错就怪我们女人。你看,我们依附你们,你们就说我们红颜祸水,祸国殃民;那我们就不依附你们了呗,你们又说我们后宫专政,扰乱朝纲。”唐萱想,荀悦你个小腐儒!再这么说女人,我可就不喜欢你啦!!

      荀悦摇摇头,忍俊不禁:“我可没说武姜红颜祸水的事,我只是觉得她失策。她原本是申国人,又嫁到郑国。须知申、郑,不比楚、秦,向来都是长子继承皇位。她要是真为幼子段好,就应该好好教养他,把他养成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犯上作乱、恃宠而骄,失智;欲伐庄公而庄公无过,失德;欲袭庄公,而庄公有备,失谋。此三失,必败;兵败奔共,不若狡兔尚有三窟,必死。而子不教,父之过。武姜身为母亲,亦难辞其咎。落得个幼子受死,长子受讥。这些难道不是武姜一味偏袒造成的?身为长辈,却没有长辈应有的考量与操守,不是犯的错更大?”

      唐萱哑口无言。

      荀悦之前说,他只是背背春秋,真的是忽悠她了。

      试想,谁不懂书,还能把书背下来?

      春秋,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一部《尤利西斯》,如果你只是读这一本书,你根本就读不懂,须得是:“摊开一本小春秋,左传神马抱起来!”《尤利西斯》汉译本有注释5991条,而春秋呢,呵呵,人家同人都出三本了,如此的霸气侧漏。

      唐萱只是能把春秋的故事讲个大概,可人家荀悦呢?都进行人物分析了啊。

      当唐萱在宫里琢磨怎么拉拢这个打压那个的时候,荀悦在书生的道路上已经越滚越远了。

      而且,人家还很幸运的没有变成书呆子或腐儒。没有满口三纲五常,却仁义礼智信样样沾边儿,三观端正。

      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不抱回家?!唐萱真是想唱:“妹妹我做床头,哥哥你跟我走!”

      “说了这么多,你也辛苦。来,喝点水。”荀悦走过来要把唐萱的杯子满上,心中清爽得很。话,不说不通;思路,不理不顺 。这一个月,没有荀家兄弟可以相与清议时事,讨论典籍,荀悦生怕自己脑袋生了锈,转不灵。胸中很是郁结。如今唐萱跑到他身边,他方才有了练习的对象。荀悦现在看唐萱,就像拳击运动员看陪练的,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还说:“就一次真不痛快!起来!再来!!”

      荀悦啊,您是爷,您真是爷!

      唐萱尊尊敬敬地双手捧起茶杯,试探着问:“好哥哥,咱一天聊一句就成了,好不?我现在脑袋都发热,讨论春秋这件事儿,真的是太耗我体力了。”唐萱已经想好了,回去就预习下一句去!!

      荀悦听着笑得一抖,差点没把水洒了:“瞧你吓的,我之前也和六叔这么说过呢!你猜我六叔怎么说?”

      其实,这个好猜。但唐萱已经累得连猜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才脑子做离心运动太久,现在人已经晕晕乎乎的了。唐萱嘿嘿得傻笑了一下,哥,你可怜可怜我,直接说了成么?

      “我六叔说,当初,他就是这么求我爷爷的。”荀悦笑得肩膀直抖,“还有啊,当初大人们让我们一群小孩儿抄论语,抄错一个字就要从头来过,不抄完不给吃中午饭。”荀悦想着终于不用再干那种事儿了,心里那个高兴,“你妹子不是要嫁给荀彧吗?荀彧他四哥荀湛,当初还抄哭了呢!!哈哈哈哈!!”

      唐萱本就喝着水,这下差点没喷出来!

      她好不容易把水咽下去了,又把眼泪笑出来了!

      所以,对于人来讲,再苦的童年,回忆起来,都是酸甜酸甜的,开胃生津!

      荀悦和唐萱一人一个茶饼,就着水吃了。一望天,这才发现时间已不早。

      “哎呦!”两人同时惊呼,可别误了点儿!要不宫门该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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