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宦女难为》金针萱草

14、谁说我爹是小人

　　结亲，就像参加高考，风险就在于：“我爱第一志愿，第一志愿却不爱我。”

　　傅公明那一纸拒信，如今已被唐衡悬在房梁上了，每当穿堂风“呼~”得一吹，那张纸就飘忽着边飞边打着旋儿，所有人一进正堂，都被那吊丧似的白纸吓了一跳。

　　“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唐衡向所有被吓着的人解释，“唐安一日不得配良人，此信一日不解！老夫心意已决，此事不复再议！”

　　顺子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只是有时候，她还是会偷偷地想，那张破纸，怎么就那么像洗手间里挂的捕蝇条儿呢，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顺子觉得，就为了把那张纸解下来，她也得卖力给妹子配个好人家。傅公明不成，顺子自然就想起了第二顺位荀绲。

　　一提起荀家，顺子的心啊，就跟那济南的趵突泉，噗噗得涌着心水，翻得出花儿来。对此，唐衡表示很费解：顺子又不认识荀家的人，咋就喜欢上他们家了呢？

　　“爹！这您就不懂啦，”顺子笑得满脸放光，“我这不叫喜欢，叫欣赏。喜欢一个人，必定要了解他的心思和性情，和他相处，若是对方不喜欢我，我对他的喜欢也会打折扣。而欣赏一个人的言行，却是独立的。我们不必相识；对方不会因为我的欣赏而困扰，我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想法而有所动摇。喜欢一个人，就难免想让对方知道；欣赏一个人，或是“同病相怜”，或是“心心相惜”，或是“见贤思齐”，都不过是心里的一种共鸣。”

　　唐衡咪眼一笑，觉得顺子也许本身就不适合当闺阁里的小姐，她有女孩子的耐性，却缺乏女孩子的柔和；她有男孩子的大气，却没有男孩子的抱负；这样一个略带中性色彩的女孩子，唐衡思量着，要想找到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位置，恐怕会很辛苦。但唐衡想，人若是不辛苦，便不能说在这世间走过一遭，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荀家到底哪一点让顺子这么中意呢？唐衡很想知道。他冲顺子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要说这荀家的事，我也是大多从别人口里问出来的。道听途说，未必可信；况且一家之言，再准也难免有失偏颇。好在我跟不少人聊过，同一件事各种版本，互相可以比较参考，”顺子想，这就是所谓的样本采集；要想减少误差，你要不增加样本个数，要不优化抽样方式，“另外，我认识的大都是宫里人，所以这几天，我到宫外又转了转，问了几个去过颍川的人以及荀家的同乡。希望这样能把荀家了解的全面些。如果我有什么讲错了的，爹您就给我提出来吧。”

　　唐衡赞道：“咱家顺子有一点特别好：不做则已，做则热情投入，面面俱到。”

　　“嘿嘿，”顺子想，杜甫曾说过‘语不惊人死不休’，其实何止是写文章，事事都该如此。人生长不过百年，凑合着是过，精打细算着也是过，两种方式本无好坏。只可惜如今世道，你不踩别人，别人就踩你。想活，容易，想活得好，却难。你不惹祸祸自来，你不犯难人自难；况且，不吃馒头还要争口气，掀个门帘儿还要露个脸呢。做人，怎能不出头，怎好意思不出头？正经事儿是这样，儿女情长则更是这个理儿。

　　顺子从不信世界上有博爱的人 。但凡有多个喜欢的，总能比较出个一二三来。要是比不出来，那就是谁都不爱。那就赶紧滚蛋，别玩弄别人，否则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玩儿进去。要是能比出个最爱来，那就爱吧，爱到自己都爱不下去了为止。尽心尽力，但求心安。

　　也许，荀家之所以能让顺子这么心水，原因也就无非“心安”二字而已。

　　“爹，您知道么，我最近读了《荀子》。”顺子觉得求亲就跟找工作一样，一定要明白两点：1. 别人挑你，你亦挑别人。如果两家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没有诚意，你单单冲着钱和权嫁过去，一天两天还可以凑合，日子一久，你是幸福不来的。2.如何确认两家有共同语言、如何表达诚意呢？这就要求你提前做好功课。你说你真心想给荀家做媳妇，结果人家一问，你连人家祖宗尊奉什么思想都不知道，你说，你这叫有诚意呀？无奈妹子太小，这些事只好暂由姐姐代劳。顺子接下这活儿，就翻开《荀子》一书开始读，要知道，就可是求亲的考试大纲啊！

　　唐衡深以为是：“哦？不错嘛。你读到什么了？”

　　顺子犹豫了一下：“荀子说，这世上人分五种，通士、公士、直士、悫士、和小人。”

　　说完，顺子朝唐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唐衡也冲顺子笑了笑。

　　于是，两人默默把自己往“小人”处对号入座。

　　这父女俩，还算有良心，有默契。

　　沉默半晌。

　　沉默又半晌。

　　唐衡抬起头，一副受委屈的样子：“顺子，咱们不能往上升一级么？直士我估摸着是成不了了，但悫士也不可以么… …”

　　顺子走到书架旁，拿起一卷简牍，说：“好，我来查查。”

　　真是勤奋的孩纸，还写阅读笔记。

　　不一会儿。

　　“爹，通士有一条叫‘下能爱民’......公士有一条叫‘分争于中，不以私害之’......这两种士，您是没戏了。直士‘长短不饰，以情自竭’，我觉得您为人挺真的，可以考虑哦。悫士言而有信，慎重而行，但不敢出头，我觉得您是很谨慎，但从不怕出头，可见您比悫士还高一档。如此算来，您应该算是直士吧… …”顺子鉴定完毕，觉得学以致用的感觉真好。但给老爹带上“士”的帽子，自己还是觉得好心虚啊。

　　头一次被称之为“士”，果然很不适应。

　　唐衡心里，顿时舒服多了：“原来‘以私害之’，第二、三等的士也会干啊！”瞬间觉得人生轻松许多有木有！

　　顺子想：“如果孔孟是严格的天主教，那荀老爷子您就是宽容大度的基督新教！专门拯救我们这群罪孽深重的小人的！“

　　“爹，我越来越想把妹妹嫁给荀家了！”顺子觉得空气中都浮着幸福的粉红泡泡，我刚被救赎了好不好！

　　唐衡老泪纵横：“顺子，荀子还说什么了？以后看完书记得和我讲啊。”

　　呃，爹，您以为我这儿讲一千零一夜哪！

　　“顺子，你还了解荀家什么事儿了？接着和我说说。”唐衡觉得，女儿没白养啊，这年头当小人心理负担严重，闺女都会开解老父了，多贴心，多孝顺啊！

　　“荀氏祖居颍川郡颖阴县，和您是同郡。您了解的肯定比我多吧。”顺子觉得，唐衡就是最好的资料库。

　　“哦不不不，颍川郡大着呢，向来是出名士的地方。我当初连饭都没得吃，哪懂得了解这些。”唐衡进了宫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家乡是那么的牛掰。旧的像吕不韦、韩非、张良这些人就不说了，如今，仕皆以自己是颍川人为荣。自己当小黄门的时候，就听说荀绲他爹，荀淑，为人清高有德，县内皆颂之为“神君”，曾为当涂县县长，位列“颍川四长”之首。荀淑生八子，人称“八龙”，至行，至德，至尊。因为上古高阳氏也有才子八人，颖阴县令便把荀淑所在的西豪里，更名为高阳里。

　　“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必自有其风度。”唐衡叹道。

　　顺子深以为然。

　　有些东西，用钱买不到，却需要钱来养。所谓财大气粗，并非全无道理。就像才女，如果不是财女，便只剩下清高的骨架子，没人会愿意搂。

　　顺子突然觉得这个话题很沉重，说得好像自己一出生就比别人矮一截似的。

　　但荀家，也并不是生而富贵。开始成为颍川氏族，也就这一百年的事。厚积而薄发，便是如此。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读《荀子》的时候，顺子对这位五百年前的荀卿心生敬畏，五体投地。一个优秀的女人，最多可以改变三代：相夫、教子、养孙。而荀况一人，为其绵绵后代留下了多少财富；这些财富别人抢不走、贬不了值，并且永远打着荀氏的印记。

　　当然，荀子的儒家，始终不及孔子的纯，孟子的正。弟子李斯、韩非，又往往给荀子添了一丝法家的邪气。儒非儒，法非法。《荀子》，就在这学派的夹缝中，尴尬而艰难地流传下来。

　　荀家，现在不也是处境相似吗？

　　“荀家，从来都很矛盾。荀淑的儿子们，除了长子荀俭早逝，其余如今都四十多了，可到现在，竟只有荀绲一个人出仕！” 如此低调，或是性情所致，或是形势所逼。但顺子想，也就只有世家，才有本事干这种事。俗话说得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大把大把的银子，你荀家拿什么供人隐居，还一隐就六家。“但荀淑哥哥那一边，却和太学生走得很近。荀绲的堂兄，荀昱和荀昙，都是郡太守，俩人立志要除尽宦官。曹阿瞒跟我说，他们县归荀昱管，当地只要和宦官有点关系的，千万不能犯错，否则一定会被杀头。”顺子想，这么做，就有点矫枉过正了，再说，不懂要给子个儿留条退路吗？

　　“顺子啊，爹真是服了你了。你又不上朝，又不在陛下身边侍候，还能把事情打听的这么清楚。诶，女儿真是长大了。”唐衡笑得很是欣慰，但欣慰中略带着苦涩。

　　当初那个，连小黄门和中常侍都分不清楚的傻丫头，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唐衡又恢复了轻松的模样。

　　“今日，荀绲加封尚书令。咱们的未来亲家，没几天就要来洛阳走马上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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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悫（que四声）：谨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