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两只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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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两年前的稚涩青年相比，他的面容彻底剥去稚气，显现出成熟可靠的模样；下颚和肩膀变得更宽，眼神也愈发深邃了。
不变的是，他仍然习惯于沉默，以及在凡妮莎滔滔不绝时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你明白了吗？”
总算结束了长篇大论，半蹲在牢房前的凡妮莎清了清喉咙，满脸期待地问道。
康纳的目光游移了一下，平静地隔过监牢的栏杆回望她：“……”
“噢，显然你没在听，康纳。为什么你又没在听？我知道了，肯定是我提到了太多细节……”
凡妮莎沮丧地用手扶住额头，沾着细碎冰棱的指尖让她稍微打了个寒颤，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脖子。
康纳注意到了这个不易察觉的动作。他踌躇了半秒钟，将布满血迹和灰渍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穿过栏杆的缝隙伸向她。
凡妮莎一愣，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又把视线移到面前他摊开的手掌上。
她发誓，就在这个瞬间，她找回了两年前怦然心动的感觉——上帝啊，要不是他们正身处圣殿骑士的牢房，她一定要将曾经没来得及出口的话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
“谢谢你。”
罕见地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凡妮莎只憋出这么一句话，随即用力地将冻得僵白的手指放进他宽大温暖的掌心。
他们牵着手，在昏暗低垂的光线里相互对视。凡妮莎向康纳靠拢了半尺，倒映在他眼里的侧影也随之闪烁了一瞬。
“你不该待在这儿，凡妮莎。”
康纳忽然开口说道。
凡妮莎不解地勾了勾指头，轻挠起他的手心：“为什么？——我懂了，我又那样做了，是吗？有时候我确实会变得有点儿……烦人，但……”
“我没有觉得你很……烦人，从来没有。”
康纳打断了她的话，语调放得很低，认真地说道，“这里很危险。”
“既然你知道这里很危险，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离开？”
凡妮莎不安地动了动肩膀，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悄声说，“我有个计划——你和我两个人，我们一起，足够应付这儿的守卫了。待会儿我在东边制造一些骚乱……”
自这儿开始，康纳就没再听下去。
因为他心里早有了自己的主意。
凡妮莎仍然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杀出重围的具体步骤，她的声音相较于两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仍旧轻快而润泽悦耳，像是遵循着某种动听的韵律节拍。
康纳想照老样子拨弄起自己的双手，可现在他手里握着凡妮莎。他垂下眼帘，另一只手也在唯一一款还算干净的衣角上蹭了两下，随后轻柔地落上她的手背。
他微微汗湿的指腹擦过她指缝的轮廓，轻巧地滑入她舒张的手心。她五指纤长晰白，指甲修剪得光滑整齐，柔软而服帖地躺在他的掌中。
胸口突然漫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闷窒，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最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加快了呼吸的频率。
“……走吧，凡妮莎。”他粗喘着说。
凡妮莎抿了抿嘴角，梗起脖颈看着他：
“你得让我帮助你，康纳，我能帮助你。”
康纳明显不太相信，含蓄地指出：“两年前你还是个菜鸟。”
凡妮莎感到一阵头痛，不由得耷拉下脑袋，试图修正自己过去行为造成的误解：“……不，其实我是个很出色的刺客，最顶尖的那种。你听说过曾经的刺客大师埃吉奥·奥迪托雷吗？他是我的偶像，而我以后一定能成为他，我有天赋和努力，就算我得不到我爸爸的认同，也并不意味着……总而言之，你要相信我，我……”
“我相信你。”
康纳松开了她的手，“等我离开这儿，一定会去见你。”
*
凡妮莎默不作声地在牢房壁角的一小块阴影里蹲了会儿，拿袖口的毛毡布料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洗袖剑，借此来消磨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康纳低声说：
“凡妮莎。”
他背着光靠坐在栏杆边沿的墙壁上，嗓音和锈蚀的生铁一样粗粝沉哑，带着显而易见、无法隐藏的疲惫。
她知道他几乎一夜没合眼，便赶紧收回袖剑，半支起身体小幅度地挪动到他对面：
“我在这儿，康纳。你终于想起我了吗？……”
栏杆将他身后的朦胧晨晖分割成均匀光棱，她眨动双眼，穿过一层迷濛的曦霭朝他望去。
抚摩过康纳挺拓五官的视线很快低垂下来，钻进破烂半敞的囚衣深处，定格在他强健而鼓动有力的肌理上，细致得仿佛能看透每一块肌肉底下贲张的血管脉络。
凡妮莎悄悄抬起一只手按住脸颊，一丝滚烫的温度随即游移着贴进掌心。
没注意到她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康纳的神情显得冷静而平淡，眼角却绷得很紧：
“你最好赶快离开。”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我不会离开你，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一个刺客不该在紧要关头放弃他的同伴，况且对我而言，你……”
赶在透露出深藏数年的小秘密之前明智地止住话音，凡妮莎两手抓住锈迹驳杂的栏杆，从中探头直望而去，双眼迎接晨昏交替时的一线雾光，显得格外翠绿荧亮，“你想让我离开你吗，康纳？”
康纳用一只手扶住额头。
他没再看向她的眼睛，尽管它们跟两年前、他初次遇见她时一样令人着迷。
“不。”他很慢很慢地说，“但你必须走。”
在她又一次出声质疑之前，他又补充道，“守卫会来巡视。”
“噢——要是他们抓到我，会发生什么事儿？”
不等康纳回答，凡妮莎已经一本正经地抢先说道：“——我猜我肯定会被捉进牢房。对，就是这样，说不定还可以和你当个邻居……你明白的，如果只有这样你才肯愿意让我帮助你，那么我就会这么干。”
“……”
康纳仅仅沉默了半秒钟，然后妥协地垂下了挡住双目的那只手，迎向凡妮莎机敏慧黠的眸光。他惊异于自己并没经历多少内心挣扎，就不再试图将她驱离身边了。
他起身走入牢房对角一片阴翳中，凡妮莎只能听见类似于橡木板被来回翻动的窸窣声响，当他重归她视野内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闪着澄黄光芒的铜质物件，比一根小拇指长不了多少。
“看。”康纳蹲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向她展示。
凡妮莎惊讶地辨认出了它的形状：“钥匙？”
康纳点点头。
“它是仿制的。”
他进一步解释说，“我需要用它替换典狱长身上的钥匙。”
“这再容易不过了。”
凡妮莎轻巧地捉出了那柄钥匙，它样式简单，制作粗糙，分量却不轻，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捏着钥匙随意掂了掂，进而将它揣进腰间的口袋，“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典狱长在哪儿，康纳。你知道，我一向乐意为你效劳。”
康纳线条坚韧的下颌略收，一时之间没有回话。
“这不是个好主意。”
他终于说，“我不能让你冒险。”
凡妮莎隔着栏杆凑近他：“为什么？我是个刺客，康纳，我生来就是，这注定了我人生当中充满冒险……你也一样。”
“我不知道。”
康纳很快回答，“你是我的……责任，凡妮莎。”他稍作迟疑才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
他接着说，“我想我应该保护你。”
凡妮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她隔着栏杆伸手进去，指尖抚触到他颊边绷得发硬的咬肌。她细致地摩挲着他脸上微不可见的绒细汗毛和稀疏青涩的胡茬，最后在他熨热的耳廓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我早就告诉过你，康纳，这次轮到我了。”
她说着将手绕到他的后颈，让他更加贴近自己，同时感觉到他的脖颈稍稍冒起了热汗，“在哪儿能找到典狱长？”她再度追问。
康纳被迫弯下腰，鼻尖和嘴角有好几次险些擦到她的额际。半蹲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很快强自恢复平稳镇定。
“楼下。”他言简意赅地说，尽量不暴露丝毫颤音。
凡妮莎点点头，和他汗湿皮肤相接触的十指蓦然有点儿发抖。
“我……我知道啦。”
她轻声咕哝着，仰起脸面对俯身低首的康纳，半晌过后霍地偏过头，动作迅速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紧接着慌张地错开目光，留下一句“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旋即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留在牢房内的康纳保持蹲立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一并凝固着。
过了许久，他试探性地抬了抬指关节，然后才仿佛有了力气移动双腿。
他背倚上墙面，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嘴角。
作者有话说第6章 两只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