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蒋胜男

70、太后的荣光

　　风猎猎地吹着，胭脂站在山坡上，看着山下万马奔腾，杀声震天。
　　野利遇乞和苏奴儿在用新的兵法练兵，准备以此攻打吐蕃唃厮罗的牦牛城。自攻下甘州之后，元昊就一直以新兵法来训练将士。
　　冲锋陷阵的铁鹞子骑兵，现在随着治铁作坊的日夜开工，已经新加了更多装备，不但人披重甲，连马也披上重精良，敌人刺斫不入，并以铁索贯穿于马上。后来这种战法，被人称为连环马。此时已经由原来的几百人，发展到几千人了。卫戍军也在扩大，已经有三四千人了。当然，就连泼喜军原来只有几十人的，现在也已经有一百多人了。泼喜军没办法扩大是因为他们骑的是骆驼。骑在骆驼上用抛石机发出乱石，被称为“旋风炮”。还有新增的是很彪悍的横山羌兵，被称之为“山讹”，打起战来如同野人，极为凶悍。
　　胭脂自离宫之后，不愿意再留在城中，野利遇乞便叫人在城外小山坡上搭起几座帐篷来，带上十几个女奴，便住到了城外去。白日里看着遇乞练兵，晚上收兵之后，夫妻团聚，柔情无限。
　　如此过了一两个月，胭脂的身体早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日两人正在一起商讨着练兵之事，忽然城内野利家的女奴飞马赶来报信：“遇乞将军，夫人——大喜事大喜事，我们家的王妃，昨天夜里生下一位小王子！”
　　两人四目相交，再怎么样，心里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很有些欣慰的。朱雀，毕竟是野利家族出来的王妃啊！这个儿子的降生，很有可能成为元昊的继承人，也大有可能把朱雀带到王后的宝座上。
　　可是，野利朱雀若能登上王后的宝座，虽然是野利家的荣光，却并不是所有人的希望。
　　刚出生的小王子，元昊取名为宁明。就在宁明满月的时候，王叔拓跋山遇告诉元昊，十几天前，一个远方来的牧马人带来了新的消息，大王子阿里及其母咩迷托绿的下落已经找到了，她们在王庭镇。西平王的王妃和长子，焉能流落在外，他已经去派人调查清楚，情况属实。
　　所以如今宫中已经在准备人手，打算出发，把咩迷妃母子接回兴庆府。
　　此时的王宫中，只有野利朱雀生下了元昊的儿子，这一点是朱雀登上王后位最大的筹码，如果咩迷托绿带着阿里回来的话，那么作为入门在朱雀之前的王妃咩迷托绿，理所应当居于朱雀的地位之前。党项人缺医少药，一般情况下婴儿死亡率是很高的，而宁明出世之后，据说身体很弱，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而相比已经两三岁能说能走，健康活泼的大王子阿里，和才出娘胎多病的小王子宁明，所以如果现在就定太子的话，各大部族恐怕更愿意支持阿里为太子。
　　而此时，宫中有流言在悄悄传说，原来官方发布难产而母子双亡的嫡妃卫慕氏母子，真正的死因，实际是被现在的野利妃进谗言所害死的。这种流言，也悄悄地在各大家族中流传，因此，各大家族的族长及夫人们私底下说，如此容不得别的妃子生下孩子的女人，怎么能够做正宫王后。
　　而元昊乳母白姥则在党项贵妇人们向她所咨询经过时，坚决地说，野利妃为人阴毒凶残，如果野利妃要当王后，她就要以自己的生命去阻止这件事。
　　这其中固然有各大家族对远离王庭数十年，骤然降临就以压倒所有家族的野利家族所持有之尊贵地位，极度排斥的心理，所以越发不容得野利家族的权势更加扩大。
　　此外，各大族都怀着把自己家的女儿送进王宫，能够做上王妃，生下王子，在王族权力格局中多占一席之地的想法．虽然也不免明争暗斗，但若是实力相当，则各人斗法，各安天命也就罢了。
　　可如若宫中有野利妃这样强势凶悍的女人做了王后，自家女儿只怕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所以不但各大族长们反对野利妃为王后，就连各家的女眷们，也都反对野利妃为王后。
　　华灯初上，太后讹藏屈怀氏举办的酒宴上，其乐融融。各大族长的夫人们，带着自家的爱女，纷纷向着太后献殷勤：“兀泥您真是高贵雍容，我家小女若是能够有福气跟在兀泥身边服侍，只要能够学习到一二，这辈子就享用不尽了。”“是啊是啊，兀泥，我家小女上次自从远远地见了您以后，就一直仰慕您的风姿，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收她为侍女啊！”
　　讹藏屈怀氏带着优雅的微笑，无懈可击的礼仪，应对着这一切，心中却在暗暗冷笑，去服侍谁才能够得到享用不尽的一生，是她这个兀泥，还是元昊这个西平王？仰慕谁的风姿，只有西平王元昊的风姿，才是让这些怀春少女，仰慕不已吧！
　　可是她又何必说出来，花花轿子人抬人，和这些大族夫人们的应酬，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如鱼得水地应对着：“往利夫人、细封夫人、米禽夫人，您说哪里话来，您家的大小姐，那真是草原上会走路的花啊！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才能，那肯定是将来要做贵人的啊！说什么服侍的话，这些孩子们我个个都喜欢，哪舍得让她们服侍。只要不嫌我这里简陋，有空肯过来作作客，陪我作个伴，爱长住短住都可以，住多久都行，绝不会让她们受半点委屈！”
　　她欢声笑语，莺吒燕咤，灯红酒绿，火树银天，这太后宫中，无上的尊荣，热闹繁华，实在是很叫人喜欢，很叫人留恋。
　　酒醉宴罢，到清晨时，各族的女眷已经离去。讹藏屈怀氏披上长衣，踏着露水，走在王宫的后院之中。
　　西北苦寒之地，不可能象中原一样百花齐放，但好歹也是时值春夏之交，正是草木旺盛季节。地上长着小草，开着细碎的小花，葡萄藤上已经爬满了绿叶，紫藤挂下一串串小花，哈蜜瓜初初绽开小花骨朵。
　　她的精神很好，毫无睡意，在庭院中有绿意的时节里，她更喜欢经常去逛逛。
　　感觉着露水拂着她脚背，披着清晨的薄雾，她感觉无限惬意。当她看到庭院的另一边，也有人踩着薄雾过来时，她的笑容显得更加的优美。
　　她微微侧身，颔首致意：“昊王也到庭院来走走吗？”
　　元昊看到了她，也微笑致意：“兀泥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
　　讹藏屈怀氏是李德明较迟纳的妃子，与元昊的年纪也相差不过十余岁，因此两人关系在德明王时期就相处得不错，她看着元昊，关切地问：“昊王好象有什么烦恼之事，怎么眉头紧锁着？”
　　元昊不禁抬手抚了一下眉头，失笑道：“没想到竟然这么明显，让兀泥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讹藏屈怀氏优雅而无害地微笑：“我受昊王供奉为兀泥，实在感觉无功受恩，一直希望能够为昊王做点事。如果与朝政有关，我是半点也没办法。如果是一些私人的小事，好歹我也多长几岁多点经历，也许能够为您分忧。”
　　元昊微一犹豫，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后宫之事罢了。”
　　讹藏屈怀氏笑道：“昊王可是犹豫是否立野利妃为王后之事？”
　　元昊笑而不语。
　　讹藏屈怀氏闲闲地笑着：“我没别的意思，就觉得昊王是男人，要做顶天立地的大事业，王图霸业，受人景仰，像我们这些后宫女人们的事，多耗一下您的精力都是浪费。”
　　元昊看着讹藏屈怀氏，眼中已经有欣赏之色：“兀泥真是明白事理，先王真是有幸，我后宫的女人，就没有一个像您这么聪明而知进退的人。”
　　讹藏屈怀氏失笑道：“人总是这么过来的，谁没有年轻不知进退的时候呢。年轻的小姑娘聪明任性，正是她的可爱之处，都像我们这样的老人那样没有动力，恐怕连男人都要打呵欠的。”她嫣然一笑，晨曦中美妇人风姿宛然：“是不是朱雀想做王后，而朝中有人反对，就连白姥都不肯答应！”
　　元昊轻叹了一口气：“不错。”撇开各大族的反对不提，又兼白姥毕竟是他的乳母，他和白姥从小就感情很深，如今白姥三番五次在他面前，反对立朱雀为后。当然，白姥在实际上是阻不住他的，可是如果他真的立了朱雀为后，只怕这个老人，会因此对他极度伤心失望吧。
　　讹藏屈怀氏看着元昊，妙目流转：“昊王，是否有迫不得已的理由，非得立刻立野利妃为王后，否则这一关就过不了。还是——如果不立刻立野利妃为后，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元昊笑着摇头：“哪有这样的事？”
　　讹藏屈怀氏掩嘴笑道：“既然如此，昊王着什么急啊，何至于把自己为难成这样呢！既然不要紧，大可以把这件事拖一拖，昊王才继位，要做的事多着呢！”
　　元昊眼神一振：“说得很是，这事又不着急，还是先放着吧！”他看着讹藏屈怀氏，行了一礼道：“多谢兀泥提点！”
　　讹藏屈怀氏笑着还礼道：“只要昊王宽心就好，我还求什么呢！”
　　看着元昊远去的身影，讹藏屈怀氏的笑意渐渐地从她的嘴角，升到眉梢。
　　她熬了这么多年，才登上太后的宝座，野利朱雀才进宫多久，也想坐上王后宝座，她怎么能够容她成功呢！
　　咩迷妃当年在救成遇时，把咩迷托绿的下落告诉了她。如今，是她放出咩迷托绿和阿里在王庭镇的消息，现在正应该是咩迷托绿回来的时候啊！
　　是她在白姥悄悄拜祭卫慕青兰母子的时候，进去劝慰，从白姥的述说中推断出卫慕青兰母子死亡的真相，成功地把仇恨种在白姥的心中，把谣言散布于各大部族。
　　是啊，拖一拖吧，只要此时野利朱雀不能够趁着此时后宫中只有元昊一个儿子的时机中，以家族的功劳和身份的尊贵被立为王后。若是等拖到野利家的拥立之功被更多的事情冲淡；拖到元昊对卫慕家的戒防和猜忌减弱，亲情重拾；拖到咩迷托绿带着儿子阿里回来，打破此时野利朱雀在元昊后宫独大的局面；拖到各大部族的美女们一个个进入元昊的后宫，分走野利朱雀此时的独宠——时间拖得越久，野利朱雀立为王后的机会就越低。
　　她只是元昊的庶母，照说，在新王继位之后，像她这种前王的妃子，就会被分配到一个小角落里慢慢等死。当然，身为兀泥，她得到的奴隶会多一些，衣食用具会高档一些，如果有庆典的时候，有宋辽两国的使臣带来他们国家太后的礼物，那么她这个老兀泥就会被带出来晒一晒，见见阳光。
　　可是，只要元昊一天不立王后，后宫一天无主，没有一个妃子可以管理后宫。所以，她就仍然能以兀泥的身份，来帮助元昊管理整个后宫，来发号施令，得到各大部族夫人们的奉迎，她仍然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她一定不会让野利朱雀或者任何一个女人，有机会成为元昊的王后。当然，以元昊能够弑母的强势，她不会去挑战他的王权之威，她只是聪明地游走于其中的缝隙之中，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机会。
　　也许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元昊也许很快会立王后，也许会很迟，甚至是一辈子不会立后。但是——
　　讹藏屈怀氏迎着初生的太阳，以很愉悦的心情想着，只要元昊迟一天立王后，她就多享受一天的无上荣光，迟一年立后，她就多享受一年的荣光。她做的一切，危险系数很低而收益很高，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