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蒋胜男

62、铸铁

　　杨告去了偏殿，静静坐下来喝茶，副使朱允中不安地问：“大人，如果那元昊不行君臣之礼，难道我们当真要带着圣旨回京吗？”
　　杨告眉头深皱，叹道：“万不得已时，也只此一途了。”
　　朱允中道：“我们并无权收回圣旨。”
　　杨告正色道：“我们更无权任由党项人漠视大宋天子的威严。”
　　朱允中低头不语，过了片刻又道：“倘若我等就此而去，岂不坏了朝庭安抚党项之恩。”
　　杨告冷笑道：“朝庭施恩也须看人，党项人若无感恩怀畏之心，纵然再多恩典，又有何用。那元昊天生反骨，今日我等若不强硬，若不敲死他君臣之份，让他存了轻视我朝之心，必有大祸。”
　　朱允中叹道：“倘若他当真不跪，我等带了圣旨回朝，不管情况如何，你我出使不力，总是有罪。”
　　杨告道：“朱兄，回朝之后，此事自有杨告一力承担。杨告宁可受到处分，也不能在党项小番面前，失了天子龙威。”
　　朱允中肃然起敬：“杨大人，您有如此之心，允中佩服，若是朝庭要怪罪，允中与您一起请罪。”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默契，尽在不言中。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野利仁荣过来道：“西平王及属下，恭候两位天使宣读圣旨了。”
　　杨告和朱允中站起来，相互对望一眼，点头道：“有劳野利大人了。”

　　“后来怎么样了？”当晚，胭脂问刚刚回府的野利遇乞。
　　“后来，”野利遇乞脸色凝重：“接完旨以后，昊王一言不发，直到宋使离开之后，他摔了金冠，对着我们全体臣子大吼：‘我党项东至绥州，西至玉门关，数千里土地，上百年雄踞，治下无数部族、几十万子民。先王大错，有如此之国，为何居然要臣服于人？’”
　　“呯”地一声，胭脂正捧着陶壶倒水，听了此言一走神，整个陶壶从手中滑落，摔碎在地，忽然只觉得心如刀割。这样浓重的羞辱和伤害，那个天生高高在上的人，心里的恨和痛会有多深呢。他居然会当着所有臣子的面就如此失态，居然因此连他自己最尊敬的父亲都怨恨上了。
　　这边正在更衣的野利遇乞听到响声，忙冲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胭脂闭上眼睛，双手平放在桌面上，感觉着强烈的脉搏在掌心的悸动，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抬头向野利遇乞一笑道：“没事，只是吓了一跳，你们今天也肯定受了委屈了吧！”
　　这边早有女奴过来打扫，野利遇乞点头道：“别说委屈，你可没看到，当时我们所有的臣子看着他发作，实是有人被他的样子吓着了。”
　　胭脂无声地叹息，她抬头看着野利遇乞：“你看，战争几年内会发生呢？”
　　野利遇乞也叹息：“我们跟大宋，只怕迟早会有一战。”
　　胭脂想象着发生战争的后果，也打个寒噤：“榷场会关闭，我们将得不到粮食，甚至是——”
　　野利遇乞默然点头：“如果遇上干旱天灾，我们恐怕会支撑不住这场战争。”
　　胭脂双手紧握：“一定会发生吗？”
　　野利遇乞点头：“恐怕在所难免。”
　　胭脂问：“为什么？”
　　野利遇乞道：“因为，没有一个臣子，愿意看着自己的君主一次次给人下跪。而以昊王的性格，这一次他能下跪，但是下一次他绝对不会再下跪。总有一天，战争还是会爆发的。”他看了胭脂一眼，道：“好了，我们该走了。”
　　晚上，西平王要依惯例，设宴招待大宋的使节，各大部族的女眷们也会一起参加宫宴。

　　党项人的宴席，没有大宋这么讲究，主要就是大块的牛羊肉和大碗的烈酒，大伙儿盘腿席地拥案而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得高兴起来，直接跑到大殿当中跳舞，气氛粗犷而热烈。
　　杨告和朱允中是受过良好训练的外交官，尽管马奶酒膻气浓重，半生不熟的大块牛肉犹带血丝，大犯孔夫子所说“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割不正不食”的道理，两人却也仍然忍着膻气饮酒，将半生不熟的烤肉硬生生地含笑咽下。
　　独有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不停地响着，却是不能硬生生地掩耳当自己不曾听到，那就是从大殿东侧传来打造铁器的声音。
　　党项人锻造铁器的能力很高，党项刀名闻天下，甚至连大宋边城的将领们，都会私下交换党项小刀。打铁的声音本来就很刺耳，更何况是上千人一起打铁的声音，上千把铁锤在敲打铁器、拉风箱、倒铁水的声音，是绝对会叫人发疯的。
　　更可怕的是，这种声音就在你的耳朵边轰响。
　　酒宴刚过了一会儿，忽然间成千铁器的锤响忽然轰然大起，顿时殿中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杨告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看向野利仁荣，然后再看向元昊。
　　野利仁荣脸色大变，向身后侍从密嘱一番，立刻众乐人齐奏钟鼓，企图把这种打铁的声音给混淆过去。却见元昊却毫无吃惊之色，反而脸上带着一种挑衅的恶意笑容。
　　朱允中一边按着险被震聋的耳朵，一边向杨告附耳问道：“大人，怎么办？这么上千人的铸造兵器，分明是打着要谋反的主意，咱们不能没有表示吧！”
　　杨告也用手按着耳朵，低声道：“你看野利仁荣杨守素那几个重臣的脸色，这分明就是元昊自己的主意。党项人私铸兵器不是打今天开始的，这么上千人的铸铁，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他们正常的反应该是在我们大宋使臣的面前藏着掖着才对，偏偏当着我们的面，当着今天宫宴，故意这么敲敲打打，就是想我们生气，就是想我们去质问，去吵架甚至闹翻。”
　　朱允中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咱们白天说要走的时候，那元昊不想下跪的都下了跪，可见他们是怕与我们闹翻的。所以以下官看来，咱们这时候应该去质问元昊，不能在此时退让啊！”
　　杨告借举起酒爵饮酒的动作，遮了脸转头低声道：“元昊不是惧了咱们，要是因为他不肯行礼，而与天朝交恶，那是他不占理，他是怕各大族长们会不依。所以他要借这事闹腾，若是我们质问铸铁之事，他就会趁机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说是我们上国使臣无理取闹，有意欺侮他们而挑起战争，这样就能把各大族长们同他绑在一起，变成他对抗咱们的筹码。当初李继迁就玩过这种阴招，哼，他这是他爷爷玩剩的东西，还能瞒得过我。”他转回头，从容地放下酒爵，晒笑道：“咱们只是宣旨的人，宣完旨，咱们出使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该吃吃，该喝喝，看他们折腾去。”
　　朱允中点头，也举酒爵喝了一口马奶酒，慢慢地笑道：“杨大人说得是，嗯，这马奶酒的味道，下官也慢慢地品出一些来了。”

作者有话说

　　狄青还没有出场,汗,明天吧!
打算从今天起每天一更,周末例外,有事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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