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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惹祸的高跟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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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知道这一跤会跌得如此惨烈,我一定不会穿那双粉色高跟鞋。
可没有这一跤,我就住不进望琴医院,遇不到那个人,也就没有之后这个苦中作乐的故事了。
所以我决定把这双粉色高跟鞋供起来,她是我的灾星也是福星。然而等我出院回到家,母亲大人已经把我所有的高跟鞋都扔了,同时颁下谕示,两年内都不可以再穿高跟鞋,留之何用?!
后来我彻底恢复,终于可以拥抱久违的十公分鞋跟时,某人说,我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忠告你,过高的鞋跟十分不利于女性健康,而且,我喜欢下巴放在你头顶的感觉。
摸摸他那怎么看都不算方正宽阔的下巴,还有自己柔嫩脆弱的头顶心,这个形容让我不寒而栗,可我们俩从结识之初,相处模式就不大正常,这一次,我还是习惯性屈服于他的淫威。
从此,我再也没穿过五公分以上的高跟鞋。
其实摔倒那一刻,我脑子里并没闪过太多念头,金光闪闪的只有几个大字,我次奥,又崴脚了。
我的左脚很久以前崴过,散出一大片淤血,覆盖整个脚面,青青肿肿十分吓人,揉了好多天活络油才好,估计那一回落下病根,这次再摔,直接坐地上起不来了,脚踝肿得粗过小腿,轻轻一碰我就得尖叫。公司物业派了个小弟送我去附近某个五流医院拍X光,医生一看片子就说,骨折了,要手术。
要手术?崴个脚,难道不是抹几天药,充其量瘸几天的事,居然要手术?!
我环视一圈这简陋的医院,脑中重现门诊楼外嘈杂的小摊小贩,挂号大厅里随地吐痰的小孩,还有登记完全靠手,叫号完全靠吼的场景,最终决定转到家附近的三级甲等望琴医院,那样从家来回方便些,况且望琴的前身是骨伤专科医院,在那里动手术,我放心。
物业小弟打车陪我去了望琴,挂号,缴费,门诊大夫展一眼X光片,淡淡地说,踝骨骨折,去老楼九楼找叶医生吧,今天他当值。
果然是老楼,四部电梯坏得剩下一部,我坐在简易轮椅上,和各路拐杖人士,轮椅人士、四轮床人士一起排着大队,冒着被推推挤挤人群撞到脚的危险,忍着钻心透骨的疼痛,终于在摔伤三个小时以后找到了创伤一科今日负责接诊的叶医生。
其实那时候我早痛得没心思端详面前那医生是圆是扁,是猫是狗,只在他弯下腰,指尖触上我脚踝的瞬间炸毛似的尖叫,“别碰我的脚!”
摔伤后横跨半个北京城辗转来到这里,这句话我一路上已经喊了无数遍,但因这一回对方是医生,要杀要剐我抵抗不得,故而哪一遍也没这一遍撕心裂肺,惨绝人寰,叶医生仿佛被我吓了一跳,手在我脚踝上方一公分处生生停了二又四分之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嗷……”为何我的眼里充满泪水,因为我的脚踝疼得深沉。
“左胫外踝、内踝、后踝骨皮质不连续及低密度线影,骨折端分离移位,你这是三踝骨折,要动手术,但是现在软组织已经肿胀,消了肿才能做,先住院吧。”叶医生掩在蓝口罩后面的嘴巴叽里咕噜吐出一大堆术语,我啥也没听清,只听进去最后一句话,“医生,我,我得住多久?”
“正常情况消肿要五到七天,手术后两周拆线,拆线完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这意味着我至少要住三周医院……
这个时候也别讲究什么财务安全,医保卡、信用卡交给物业小弟,让他跟着叶医生去办住院手续,我一个人坐在医生办公室发呆,脚踝的剧痛让我从身体到脑子都动弹不得,全身力气几乎都集中到手上,提着自己的左脚和疼痛对抗。
“骨科病房现在全满,有个老太今天下午出院,她走了你就可以搬过去,为了不耽误治疗,你先到换药室输上液。”叶医生幽灵似的出现在我身后,波澜不惊地陈述。我唯唯诺诺应了,将物业小弟交还的一应证件放回钱包时还有些神思不属,连他什么时候告辞回去的也不太清楚。叶医生推我到换药室,安排护士给我输液,又搬了张椅子让我架腿,我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弄,完全意识不到这腿一旦架上去,放下来可就是几个星期之后的事了。
中午时分的换药室安静得吓人,仿佛和外头脚步嘈杂的走廊是两个世界。十一月的北京秋高气爽,万里晴空蓝得刺眼,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对着那被窗框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蓝天低低地说,“妈,我受伤了,在医院,你能过来吗……”
我们林家本是南方人,我上大学后母亲便将生意搬到东北,其实读中学时,我和东奔西跑的母亲便不能时时见面,十八岁开始更是聚少离多,母亲常年在外经商,我就一个人在学校宿舍 、出租屋和自购的小公寓中度过了七年时光,七年来母亲拒绝过无数次“你能过来吗”的请求,慢慢地我自己都习惯了没有家人的生日,节日,毕业典礼,甚至带聂川去见母亲,日子都一改再改,最后她在哈尔滨安排了两天空档,我和聂川飞过去见的她。
我曾对她说,亲爱的老妈,我已经工作了能养活你了,咱能别这么拼命赚钱吗。
林女士捋我头发,如顺猫肚上的毛,“小秋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不能嫁穷小子,婆家有钱又怕你受委屈,妈得给你多准备点嫁妆。”
可是我现在骨头痛,皮肉痛,心痛肝痛脑仁痛,哪里都痛,我连婆家都没有要什么十里红妆,我只要亲娘在眼前。
“妈……”我捂着手机哇地哭出来,“妈你快来好不好……”
“好好好,妈现在在基辅,我马上去买机票,回中国可能是明天了,你让医生帮你请个护工克服一晚上,妈明天就到,小秋要坚强,想想当年咱们娘儿俩怎么过来的,小秋是好孩子,不哭啊,不哭……”
去他娘的什么当年,我最不愿意回想的就是当年,娘还非要跟我忆当年,我抱着电话哭得更大声。
“那个,你好点没有,跟你问个事儿……”
我继续哭着。
“你能不能待会儿再哭,我们先说正事儿……”
林女士都挂了电话了,我还在哭。
“林知秋!不许哭了!”
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刹那就止了号泣,抬起一双汪汪泪眼,一个戴口罩的男医生弯腰对着我,从两只眼睛到半管鼻梁全写满了无奈。
“什,什么,什么事……”对方喊停喊得太急,我那口没顺出来的气吓回气管,隐约是要连续打嗝的节奏。医生叹了口气,问道,“你住院期间有家属来护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没有。”这医院一住就是三个星期,林女士不可能照顾我二十一天,在北京的同事吃喝玩乐可以,让她们来端屎端尿想都不要想,最好的闺蜜都远在老家,即将卧床不起的我正正是孤家寡人,举目无亲。
“没有的话最好请一个护工,你要觉得行我帮你叫护工中心管理员上来。”
“好,谢,谢谢……”我一面打嗝一面抹泪,一面掏钱包一面很无厘头地想这位疑似掮客的家伙每介绍一单生意能拿多少回扣,“另外,能不能,帮我,叫一下叶医生,我问下,我的病,床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又叹了口气,“老太太两点出院,你再等半小时。”
“……”看来脚伤严重恶化了我的脸盲症。
“我是叶落,你的主治医生。”他摘了口罩,一本正经地看着我,清洌洌的目光和我一对,把我的嗝神奇地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