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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卷 ...

  •   在家被训约莫半小时,八点一到,我妈看看墙上的卡通挂钟,随即让我原地思过,接着自己跑里屋看《还珠格格》。

      我家的窗花是最旧那款,蓝底加艳艳的牡丹,关上窗也能看见剪影。我妈一走,我在狭小的客厅无聊张望,忽然发现有个身影,在窗户口地方停留了半分钟左右,随后离开。我灵光一闪,当即轻手轻脚开了门,闷头便冲到了篮球场。果然,在以前补习的地方,那张已经再次荒芜的石桌处,看见久违的乔北方。

      兴许是跑步的动作太大,我喘气如牛,刚走近,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回过了头。发现是我,男孩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情绪,主动开了口:“你来这儿干嘛?”

      冬夜的风不容忽视,他穿得不多,似乎出来得匆忙,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下方的鼻尖,在橘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好像刚催熟的草莓,令人忍不住凑上去咬一口。

      不过我不敢这么做,于是只能缩着脖子反问他:“那你在干嘛呀。”

      他短暂沉默,接着用一种史无前例类似后悔的语气说:“美美不见了。”

      “啊,什么时候?”

      “应该是晚上,我帮我妈收拾东西,许多垃圾需要扔出去所以开了门,估计那时候溜出去的。”

      为了令他心里好受一点,我大大咧咧回:“放心,它绝对有自生自灭的能力。”

      在接触到对方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讯息时,我立即反口:“我的意思是说,尽人事,听天命!”

      乔北方的表情更凝重了。

      如此敏感时期,什么形容词似乎都不对,我再也没吱声,只简单粗暴地拖了他的胳膊,要陪他一起找。

      寒风呼啸的夜晚,整个气象所就两个影子在外晃荡,转悠一圈却毫无所获,乔北方扫我一眼道:“你先回家吧,找不到,我是不会回去的。”

      从那句话里,我隐隐觉得,乔北方要找的不仅仅是一只猫。他年少的眉眼,如暗处默默生长的嫩芽,脆弱又坚强,瞬间感染到我,令我陡地鸡血上脑。

      “没关系啊,我陪你找。这里找不到,我们就去那里,那里找不到,我们就去外面。”

      乔北方没回答好或者不好,但他看我的神情,终于不再只是漠视。

      找了气象所一圈,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嗓子都快叫哑,还是没有美美的踪迹。我靠着围墙发呆,摸着硬硬的石灰墙,忽然灵光乍现。

      “有没有可能,它寻着气味,去找外面那只猫?”

      对什么都视若无睹的美美,唯独对气象局背后,一孤寡老人家的老母猫特别有感,每次老人带猫来气象所散步,它都要围着人家转悠好半天,后来乔北方说,大概那只猫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我的提问第一次让乔北方觉得有建设性,当即拉着我往气象所大门走去。

      老人的家就在附近,走出气象所大门往左拐进去,有一片草地,穿过草地,下一个长长的石头阶梯便能到达。夏天的时候,这片地方草长莺飞,冬天却长期湿漉漉。

      是夜晚,没有灯,我和乔北方摸石子过河般走得小心翼翼。还没穿过草地,便听见一阵细细的喵呜,从草地旁边的斜坡处传来。

      乔北方几乎在第一时间认出美美的声音,他当即扔下我,不管不顾朝着斜坡冲去。我对这里熟悉,加上夜里视线好,在后方拢手大声提醒:“坡比看着的深!”

      却于事无补。

      乔北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前方一个危险的陡坡,我犹如神助,扯着两短腿超速跟了上去。刚抵达现场,他正好被一块石头绊倒,不受控制地整个人朝前倾,我想也未想,用身体作肉垫地,与他一同倒了下去。

      当我两双宿双栖滚下斜坡时,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和他有没有五阿哥与小燕子的可能。但当我额头钝重的一下‘砰’,撞在石头上,我唯一的想法是,演个戏,也真挺不容易。

      因为有肉垫,乔北方几乎毫发无伤,他缓过那阵劲将我扶起来,胡乱地在我脸上一摸,经过额头时,触手全是红。紧张得他用衣袖一而再三地触碰我的伤口,浅色衣袖上沾上属于我的痕迹。我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已经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整个被卡在一条树缝里的美美。

      它估计想走捷径,从树上跳下到老人房顶上去,结果技术不到位,被树枝给勾着了,此刻发现来者是谁,叫得更厉害。

      我顺手一指:“我没事,先去救美美!”

      面前的人突然眸若汪洋。

      半晌,我恍惚感到手背上,被一小点类似水渍般的东西打得透凉。

      是的。我亲爱的少年,无论他身上有多少光环,也还仅仅是个孩子。父亲的突然离世令他措手不及,但他又不能大哭大闹,尽管那样才正常。在那只有微弱月光的晚上,在我血流如注的伤口前,他终于举起手来,向自己的软弱面投降。而我,也将终生不忘那个夜晚。

      我和天才乔北方,还有一只为寻找妈妈被困在树缝里的猫,在一个斜坡下抱团取暖。那只叫美美的猫被解救后,因突如其来的安全感与温暖,到了我怀中便呼呼大睡。接着猫流口水,我流血,少年流泪。

      所以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

      说不清楚,为什么万物都会在时间的横扫下化为尘嚣,但始终有个瞬间,能令你刻骨,铭心,直到白发苍苍,抬头没有光。

      “然后呢?”

      当我兴奋地将从前那段对秦月亮娓娓道来时,她就着一桌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如是问。

      “然后……”

      秦月亮突然又举起手来将我打断:“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麻溜地滚出去吧,本宫要就寝了。”

      闻言,我跟被点了穴道似的,从一开始的沾沾自喜,到最后自床上一跃而起,咬牙切齿指着秦月亮一通数落。

      “你、你……你知道对‘不说完会死’星人来说,你的这种行为有多么令人发指吗?!作为一个成熟的人,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作为一个成熟又有道德,并且即将向媒体女王界靠拢的女人,你这样做有多么的不合适你清楚吗?!”

      我自作聪明地以为,态度凶狠一点儿,凶狠里又将秦月亮的地位抬高一点儿,对方就会心慈手软,可是秦月亮没有。她不但没有,反而直戳我伤口。

      “还有什么好听的?根据什么乱七八糟剧的套路,一定是孤儿寡母在你们小镇难以生存,接着投奔N城的亲人,然后和你再没联系,直到今天。”

      我明白,秦月亮是在侧面提醒我,尽管我把乔北方当小王子,但对乔北方来说,我顶多算他儿时遇见的小傻子,没什么特别。因为人一生会遇见很多个傻子,而我没能英勇到杀出重围,毕竟,他再也没有试图找过我。

      片刻,我束手就擒地被秦月亮轰出房间,在关门声震得耳膜微响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大力地拍秦月亮的卧室门。

      “不对,还是有不一样的啊。”

      秦月亮一如既往不理会我的抽风,但不管她能不能听到,我很清楚,我和其他傻子有不一样的地方。

      乔北方和他妈离开那天,我额头上的伤口刚好结痂,一辆黑色小轿车直接开到气象所大门。所有人都交头接耳看热闹,只有我故意躲在房间里假装温习,直到家里那扇旧窗花玻璃被人从外方敲响,我才用飞毛腿的速度奔去,中途撞倒了陶瓷水杯,却无暇顾及。

      窗户打开,少年嫩生的眉眼印入眼帘。

      当天,他也只对我说了三句话。

      他隔着窗台,低眉踌躇了半会儿,抬眼问:“我要走了……我的书包呢?”

      我顿时泄气,翻出他的书包,递还的时候用了大约半分钟,仿佛那是我唯一和他有联系的东西,但他想要回去。

      当书包离视线越来越远,乔北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说了当日的第二句话。

      “这个、送给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吞吞吐吐的乔北方,摊在他手心的,正是那副我老偷偷试戴的黑框眼镜,虽然只剩下了一小半。当日为了寻美美摔下斜坡,乔北方的眼镜被我生生压成两段。可在他离开的这天,他将其中的一部分送给了我,有种私定终身的即视感。

      接着,他用比星尘还灿烂的眼凝望我,完完整整地叫我的名字,说了当日的第三句话。

      “余笙,再见。”

      再见。

      我把这两个普通的字眼当作承诺,封存于心。所以,这才是我多年不能释怀的原因。那块残破却始终明亮的镜片,那句再见,是他给予我的勇气,去抵敌时光。

      说来也巧。乔北方离开的同年,我爸在工地上替老板挡了从施工楼掉下来的一块板砖,因此受到赏识。自那,老板无论做什么工程,都二话不说地交给我爸带领的小团队,所以没两年,我家也小发达起来,从小镇迁居到了N城。

      到了N城我还是没有乔北方的消息,就在我以为那次道别将是一生,他现在又以这样势不可挡的姿态,闯进我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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