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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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皇后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会死在战场上。
当她看见昔日英俊儒雅的儿子，如今成为躺在棺材里的一具冰冷尸体时，她疯狂地扑过去，整个人接近崩溃的边缘。充满血丝的双眼，怒瞪着那亲自来送高纬灵柩的男人，嘶吼道：“高长恭，是你害我孩儿！”
武成帝高湛站在她背后，见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竟如此做派，皱了皱眉：“来人，扶皇后进去歇息。”
“不！我不去！”胡皇后发疯一样上前揪住兰陵王的衣领：“高长恭，你给我个说法！为何我孩儿会死在洛阳，那是你负责的前线！”
“战场的情报或许来得慢了点，所以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当时兰陵王殿下身重毒箭，无法起身，太子殿下见洛阳军情紧急，便主动揽下军权，对抗周军。”一直站在高长恭身后的高延宗向前跨了一步，十分守礼地使用了臣子的语气和称呼，显然他的这些解释，并不只是给高氏皇室听的，他真正希望的听众，是台阶下站着的文武百官。
“叔母息怒，”亲切地称呼了一下胡皇后，高延宗表情故作沉重，叹了口气，继续道：“太子殿下初次掌兵，经验并不丰富，但却也中规中矩，行军谨慎，懂得步步为营的道理，若不是受了身边奸吝小人的蛊惑，断不会中了周军的埋伏，以至于损失惨重，退守洛阳。”
“而此人，在怂恿殿下去城楼督战的时候，自己却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如果不是此人的建议，太子殿下根本不会在城楼被流矢射中！”高延宗提高了音量，愤怒地一扬手：“来人，把奸吝祖珽带上来！”
“祖珽在此，更有人证士兵和将领二十余人在殿外候着，请陛下明鉴！”安德王高延宗最后长袍一扬，单膝跪下，响亮道。
这时候，底下的文武百官之中，忽有几人出列应和：“请陛下明察，还太子殿下一个公道，以慰在天之灵啊！”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哭哭滴滴说“不相信”的胡皇后已经被人架走，高湛独自站在大殿的最高处，面前摆放着儿子的尸体，听着群臣的呼喊，以及祖珽的大呼冤枉，他忽然觉得很孤独。
“长恭，”高湛沉思片刻，抬起头，望向大殿之中从始自终没有发言的男人，语气晦暗不明地问道，“我儿的事情……果真如此吗？”
“是。”兰陵王只回了一个字，简短，清晰，却仿佛是不愿再多说。
高湛扫了一眼殿下骚动着的群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高纬死亡的真相，其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湛已经从太子的死亡中，嗅出了高家王朝权力更迭的暴风雨前兆。
彼时，洛阳城里的花慢慢地都开了。高薇站在城楼之上，静静遥望远方，身后有人给她披上斗篷。
高薇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谁：“阿曜。”
“公主殿下。”
“我猜，这个时候，哥哥和五哥，应该已经在邺城的皇宫大殿里，拿着高纬的尸体，慷慨陈词地抨击祖珽了吧？”
“是，”阿曜简短地回答完毕，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安德王殿下，而不是兰陵王。”
“呵，是，没错，”高薇淡淡一笑，“一定是五哥在做。”
比起行军打仗的天赋，她的孪生哥哥，高长恭，在政治斗争上永远缺少必要的敏锐和城府谋略，最重要的是，他不够狠心。
而在这一点上，安德王高延宗，比他做得要好太多。
高薇一向很欣赏这位五哥的处事原则：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若有人犯我，必诛之。
多么简单又犀利的做法，高延宗对自己保护圈子内的人，永远是无条件容忍，但对圈外的人，该心狠的时候，绝不手软。
所以在把高纬的死嫁祸给祖珽，好一并除掉这两个碍眼的人时，高延宗一定会全力去做，因为他很清楚，干掉这两个人，剩下来的胡皇后不足为虑，再也没有人会在兰陵王征战的时候，在背后使阴刀子。
而这种事情，高长恭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他甚至不知道高纬是真正死于谁手，仅仅是嫁祸祖珽，高薇和高延宗都没让他知道得过多，最后几乎是高薇以死相逼，才令他点头同意了他们的计划。
这个哥哥啊……高薇叹了口气，她在想，洛阳大捷，兰陵王的声望必将在这个时候达到顶峰。而高纬的意外身亡，让皇权的交迭出现了短暂的真空，一大批依附太子的集团暂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如果不趁这个时候下手，又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呢？
高纬的目光透过重重云雾山川，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的邺城，看见几日之后，那场发生在皇城之中，没有血腥、没有硝烟，却凝重异常、步步刀光剑影的权力更迭。
兰陵王率队返京的第十日，武成帝高湛突感身体不适，急召太医进宫，不见好转，反而病重一度至无法动弹，便于病榻之上，写下传位诏书，将皇位传于侄儿高长恭。
一个月后，高长恭正式登基，身体已有些好转的太上皇高湛退居寺庙修养，至此几乎不见外人。
高长恭为兰陵王之时，战功赫赫，爱民如子，受百姓拥戴，其登基之时，百姓无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但仅半月之后，高长恭便以自己不善处理政务，将大小事宜交予其弟高延宗处理。恰逢边关战事又起，高长恭御驾亲征，将政事全权交托给安德王高延宗，待凯旋之后，干脆将皇位传给高延宗，自请重赴边界镇守边关。
短短四个月，高氏王朝的最高权力接连变更两次，各中的风起云涌、暗流涌动，无论是局里局外的人，都没有看明白的。
倒是目瞪口呆的比较多。
当然，如此频繁的权力更迭，对敌国来说应该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可惜周国如今也深陷权力斗争之中，宇文护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个“天女”，接着这个筹码，他和自己的好侄子——周国皇帝宇文邕展开了一场场明争暗斗，其精彩程度，绝不逊于齐国的皇权易主。
“四哥还在生你的气？”新上任不久的年轻皇帝，曾经的安德王高延宗，优哉游哉地走入女儿家的闺阁，顺手拿了一块桌上的糕点吃得欢。
“是呀，他怪我明明知道杨雪舞的行踪，为什么不派人去保护她，反倒让她落入了宇文护的手里，”高薇合上手中书册，无奈地耸耸肩，“你说，哥哥是不是还喜欢着她，所以才惦记着？”
“这也是你想试探的，不是吗？”学着她的样子，高延宗也耸耸肩：“无论是外头候着的那个漂亮可人的齐国第一美女——叫什么来着——哦，对，郑儿，还是我们的天女杨雪舞，都是你拿来试探四哥的筹码吧？薇薇，我第一次见到有妹妹这么急，急着想要把自家哥哥推出去成家的，连人选都备了好几个。”
高薇随手端起小桌上温度正好的药碗，失笑道：“喂，别把我想得那么万能，郑儿确实是我从胡皇后拿来弄来的，想看哥哥喜不喜欢，跟她一起来的美人有好几个呢。至于杨雪舞，我只是顺其自然，没有干预罢了。宇文邕这个人，虽然急躁又自负，但是能力还是有的，她在周国，他会保护好她的。”
“当然，如果哥哥还喜欢她，想娶她，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她抢回来。”
“四哥有你这么一个妹妹，真是很幸运，是不是？”高延宗在她的对面坐下，静静盯着她，表情似笑非笑，但眼神却很凝重。
“怎么了？”高薇放下药碗，早在高延宗进来，她就察觉到了他的反常，所有的随从都在外面，连她的也被他遣走，这说明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薇薇，我一直很好奇，你在喝的是什么药？”
高延宗一开口，高薇的脸色立即一僵：“还能有什么，当然是补药。”
“可是，我拿到的药渣，经太医检测，好像不是补药呢，”虽然还很年轻，但高延宗的敏锐洞察力远比他的四哥厉害，他拿起高薇刚刚喝完的那个药碗， “我知道，你一直在喝能安神静气的药，不是普通的安神药，而是以消耗精气——或者说寿命为代价的安神药。”
高延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哀与凝重：“薇薇，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话一说开，高薇的表情反而镇定下来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的身体很好的，那次落水后越来越差，我一直挂记着，四哥给你找名医，我也给你找。一周以前，有个云游四方的僧人，听说来到了邺城，而他的医术很好，我想请他来给你看病，但他一听是你的名字，立即摇头，第二天就走了。”
“所以，我起了疑心。不过看你的药渣，也只是我碰碰运气而已。”
高薇淡淡一笑：“那个僧人，应该是灵隐大师吧，这副药，就是他当年给我开的。”
“为什么？”
“如果不喝它，我现在恐怕已经是半个疯子了，”高薇的神情安宁而镇定，“五哥，你知道的吧，高家人的身上都有疯狂的遗传，仿佛是诅咒一般。你和哥哥都很幸运，没有被这种基因——还是说诅咒吧，没有被它影响，但是我不同，十岁那年，我就有征兆了，狂躁、偏执，并且很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加严重。”
“不要难过和自责，这不是你的错，”高薇轻轻抚上高延宗充满伤痛的脸，安抚着她的五哥，“我不想疯，我想清醒地看这个世界——哪怕会在盛年死去。我还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哥哥，所以更加不能疯。寿命的代价，身体孱弱的代价，我都能承受。”
“那么……”高延宗语调哽咽：“你这么急着为四哥找妻子，是不是……”
“嗯，”她知道他要问什么，所以她温柔地回答，“我的时间不长了。但是我很开心，我保护了哥哥，也保护了五哥你，你们现在很强大了，不用我保护，我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已经是很好的了。”
“薇薇……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高延宗握着她的手，喃喃道，“停下那种药，我去给你找名医，全天下的名医，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不用费力气，”高薇摇头失笑，“我只要五哥答应我一件事，千万别告诉哥哥。”
“这……”
“我已经知道了。”一个沉稳熟悉的男音从门外响起。
长发如墨，容颜俊美，这个被齐国奉为战神的男人，逆光而立，望着妹妹的眼神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内疚、自责和悲伤。
他能左右战场风云，能在翻手间左右千万人性命，能影响齐国国势乃至天下，却救不了他的妹妹。
“我进来的时候，四哥就在外面。”高延宗哑着嗓子做出解释。
高薇望着自己的孪生哥哥，笑了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高长恭默默地走过来，一言不发，伸手揽住她——他唯一的妹妹。很多年，很多年他都是这么抱她的，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上藏着这样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妹妹背了这样沉重的抱负。
他真的不够关心她。
他将太多的时间留给了战场，甚至是留给不相干的女人，而当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去关爱她、照顾她的时候，她却很有可能马上就要离开。
“我记得，你说很喜欢苏杭一带的风光，”高长恭轻轻吻了吻妹妹的额头，语气近乎爱怜，“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压抑着悲伤，目光饱含着宠溺：“以前哥哥忙，没有时间陪你出去玩，现在，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就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许跟。这样，你喜不喜欢？”
倚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高薇轻轻笑了笑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灿烂的红晕：“好。”
窗外的桂花香飘荡进来，金色的桂花洒落在树下，一地香氛。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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