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序 ...
-
春假刚刚开始。
七濑遥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浴缸里。父母都不在的家里很安静，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钟表指针的行走声，以及远远传来的海浪声。这些声音会聚在一起，融和成一种周而复始的旋律。
忽然这旋律中掺进了新的音符。一开始只有微乎其微的脚步声，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一步一步地登上上山的石阶。
这是来找我的。遥这样想着。这山上的建筑除了山顶的神社外，就只有在半山腰处遥的家了。虽然有时会有人去神社参拜，但遥直觉地认为是来找他的。
很快他的直觉得到了证明：过了不久，脚步声的主人就进了他家，毫不犹豫地拉开浴室的门，一个茶褐色头发的少年出现在门外，带着无奈的表情说：
“你果然在这里，遥。”
遥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但是对遥毫无作用。遥瞟了他一眼，躺了回去。
对遥的冷淡毫不在意，少年蹲下身子，手扶着浴池边：“难道你打算一整天都泡在这里？”
遥懒得答话，只是盯着天花板。他并没考虑要泡多久，只是泡着泡着就……
“并没考虑泡多久，只是泡着泡着一天就过去了？”浴缸边的少年笑着说出遥的想法。
有时候，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挺烦啊，不仅没事就大摇大摆进你家门，还喜欢炫耀类似“幼染驯的读心术”之类的东西。遥再一次坐起来，盯着满面笑容的少年。这少年叫橘真琴，因为家就在山下，和遥家离得很近，所以从小就在一块玩。不过遥觉得这和他们的名字也有点关系。遥和真琴虽然都是男女通用的名字，但还是女生用的比较多，因此，作为男生用了这种名字的话，被同学嘲笑、点名的时候被误认为女生什么的也是常事。小时候遥不喜欢别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而同龄的男生基本都是喜欢开这种玩笑的熊孩子，所以和有着共同遭遇的真琴一起玩似乎是必然的。
……不，似乎也不对。不过懒得多回忆了。总而言之，他俩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不知道下学期分班后情况会如何，八成也会是同班吧。上学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放假时还没事找上门来作啥？
于是遥把真琴撵走了。
真琴走了后，家里恢复了安静，遥又躺回了浴池。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遥的意识也变得朦胧起来，铺展开来，像水滴融入大海。外面的声音就像海面上的波纹，相互交叠却互不妨碍：风吹动的声音、树叶晃动的声音、鸟振翅的声音。这些声音此起彼伏，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变了，风变得粗暴，树叶被吹掉，鸟逃走了，隐隐的雷声渐渐靠近，然后暴雨声掩盖了一切。
雨声。雨声。雷声。雨声。
雨声。雨声。雨声。
雷声。雨声。雨声。
雨声。
『……』
『……兰！』
『……莲！兰！』
那是真琴的声音。
遥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走出泳池，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屋里一片漆黑。雨点啪啪地打着玻璃窗。他借助偶尔出现的闪电的光亮，迅速地穿上雨衣，翻出了手电筒，出了房门。
从遥家里出来往前走几米就是参拜神社的台阶，一个鸟居也立在那里。遥走到鸟居下面，借助手电筒的光向台阶下方照去，那正是真琴家的方向。白天天气好的时候，从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真琴家，但现在一片漆黑，看不到山下的住户，只能看到对面有手电筒的光在晃动。根据之前听到声音，这应该是真琴正顺着石阶往上跑。
遥的想法很快得到了验证：真琴穿着雨衣，一脸焦急地跑了上来。
“遥，你怎么在这里？”看到遥站在鸟居下，真琴吃了一惊。遥无视了这个问题，反问真琴：“发生了什么事？”
“莲和兰下午出去说是到山上玩，到现在还没回家！”莲和兰是真琴的弟弟和妹妹，还在上小学。
“现在是什么时候？”之前泡水泡到忘记时间的遥问。
“我从家里出来时已经八点了……你又泡了一天？”
遥又一次无视了真琴的问题，开始向四周张望，最终把视线停留在右面山坡的方向：“我觉得在那边。”
遥从小就有很准的直觉，抽鬼牌势不可挡，还曾经在猜硬币正反面的游戏中连续猜对三十次，然后就被小伙伴们永久禁赛了。有时候同学丢了东西拜托他帮忙，也总是能很快地找到。和遥一起长大的真琴对此很了解，因此遥指出了方向后，真琴就准备去那个地方寻找了。
但是，山上这一带的民居建得很杂，好像一片布满小路的迷宫，直接穿越迷宫要花费不少时间。遥指出的那个地方离山顶比较近，因此先沿着神社参道——就是他们脚下的石阶——到达山顶的神社，再从山顶走到目的地反而比较快。
雨势很大，不时还有闪电划过。是个不适合在外面乱跑的恶劣天气。然而为了尽快找回兰和莲，遥和真琴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路。当他们刚到达山顶时，遥忽然喊：“快蹲下！”
两人立刻蹲下；几乎同时，一道刺眼的电光从天空劈下，带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击在山顶上。
越高的地方越容易被雷击中，通过蹲下降低高度也只是稍微降低了被击中的可能性，所以这种天气上山顶真是找雷劈啊。遥这样想着，睁开了眼睛，向被雷击中的地方望去。
神社前的一棵大树被拦腰劈断，倒在了地上。
“啊！树被击倒了！”真琴的声音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叹。
以前听说那棵树里封印了什么，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真有什么东西的话，这下会不会跑出来？不过这话不能和真琴说，这家伙从小怕鬼且不止怕鬼，长大后也毫无改观。
想到这里遥站了起来，回过身对跟着站起来的真琴说：“继续留在这里可能被雷击，快点——”
“啊啊啊啊——”真琴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起来，一把抓住遥的肩膀，让遥转身背对自己，顺便躲在了遥的背后，尽管他比遥高半个头。
于是遥看到了那个让真琴害怕的东西：在树倒下的地方，一团长了许多眼睛、一只大嘴和好几条舌头的惨白色雾状物体，忽忽悠悠地飘在半空中。那些眼睛正向四处滴溜乱转，忽然齐刷刷地朝向遥和真琴所在的地方。
真琴惊呼了一声，又把脑袋缩了缩；遥则沉默不语，只是一直盯着那东西。
『哦呀，刚出来就看到了好东西呢。』充满恶意，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那团东西也慢慢靠近。
『真是难得一见呢。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好朋友。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很深很深的缘分，很深很深的羁绊。真美好。真让人羡慕。但是呢……』
充满血丝的眼睛们一下子占满了遥的视线。
『越美好的东西失去时就越痛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遥沉着脸喝到。就像回应他的话语一样，那团东西像被石子击中的水面般扭曲地抽动了几下，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琴仍然战战兢兢地躲在遥的身后：“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它……‘死’了吗？”
“不在附近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琴四处张望着，怕那东西再忽然从别处出现。
“去找兰和莲。”
“诶？”真琴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才的惊吓让他忘了此次出门的目的。
“找到后赶紧回家，免得被雷劈！”遥说完就朝着预定的方向跑开，真琴赶紧踉踉跄跄地跟上，“等等我！遥！等等我！”
遥和真琴一路小跑来到之前遥预测的地方，发现兰和莲正在一个坑里哭。坑的深度不到一人高，不过对于还是低年级小学生的莲和兰来说，举起双手也够不到坑边。坑壁的石头长满了青苔，再加上下雨，又湿又滑，两人如何努力都爬不上去，莲还在尝试的过程中扭伤了脚。遥和真琴连忙将两个孩子从已经积了膝盖深的水的坑里捞出来，背回了真琴家。
安置这两个身心受挫的孩子花费了很长时间（期间遥还跟着没吃晚饭的两个孩子蹭了一顿饭），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外面的雷声已经减小，但雨还是很大，因此真琴的父母很自然地留宿了遥。
真琴睡不着觉。夜晚总是比白天可怕，尤其不久之前还遇到了来历不明的可怕的东西。虽然为了找莲和兰已经很累了，但是盘旋在脑海里的恐怖画面总是挥之不去，以前听过的种种灵异传说一个接一个地自动冒出来，什么屋顶上的人脸啦，厕所里的幽灵啦，让真琴觉得往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卧室，此刻也变得十分陌生，危机四伏。
唯一觉得可以安心的一点就是遥也在。真琴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看到遥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十分安静，静得让人怀疑他是否还在呼吸。虽然以前就知道遥睡觉时相当安静，但现在这种安静让他十分不安，感觉就像遥好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一样……一种更加恐惧的感情涌了上来。
为了消除这种难以排解的恐惧，真琴鼓起勇气，轻声低问：“遥，你睡了吗？”
“……嗯？”在真琴不安地注视下，遥回应了，声音有点迷迷糊糊的。真琴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遥是没睡着还是被吵醒，总之既然醒着就再聊一会吧。
“今天在神社那边看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遥含糊不清地回答。
“听说神社那边封印着恶灵什么的，会不会恶灵跑出来了？”
“……不清楚。”遥既慢半拍又很朦胧地回答。
“但是……你对‘它’说滚它就不见了……”
比前几次的回答更慢一些，过了好几秒钟，遥才呢喃着回答：“……大概因为它很识相吧。”
“……会有很识相的恶灵吗……”真琴吐槽着，说完之后大概觉得自己的聊天内容有点跑了，就拉回正题：“我害怕得睡不着。”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因为放心不下在神社的事，又不由自主地想着以前看过听过的恐怖故事……”
“……那就不要想。”
“怎么可能说不想就不想。”
“……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吗……”遥少有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含糊不清地说，“那就想想快乐的事。”
“啊，也对，一心想着快乐的事情，大脑就没有时间想其他时间了。什么事情比较快乐呢……想起来了，我们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参加四乘一百米混合接力……”
真琴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往事，遥偶尔迷迷糊糊地回应一声，其迷糊程度很难以判断究竟是醒着还是在说梦话，但在真琴听起来，遥的声音就像净化用的盐一样，慢慢融解在四周，使黑暗之中、阴影之中的恐惧都消失无形。
真琴安心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