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警戒》顾明漪

2、CHAPTER 1、2

　　遥远的记忆里，她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两个字结局时，似乎是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明丽午后，唐卡在脚边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磨蹭着她的腿求她带着出去玩，她看着春光明媚的窗外，再看看镜中自己触目惊心的黑眼圈，最终还是败给了那张久未享受过的软床。唐卡的声音里都带着呜咽，但是她只有力气抬起手来摸摸它的脑袋，便沉沉进入了睡眠中，犹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至此，空禅系列已经写到了第六卷终结篇，虽还是结局的初稿，却也已经是个极其耗费心神的结尾，横跨了两个星系，高科技与术法的对撞，在那个神奇的次元中存在着那样一群奇妙的人物，经历了数次灾变，承袭了远古传说与未来科技，从天授皇权写到了最终解放，从一派盛世繁华到战乱不休政局不稳，从平安稳定到无数人妻离子散颠沛流离，夹杂着乱世之中的儿女情长，初稿截稿时竟已有洋洋洒洒的二百九十万字，历时已逾六年，待到完成时作者白羽也早已从学生进入了社会，做了游戏文案设计，兼职个作家。

　　还在学校的时候意气风发，一心向往那种宏大的场景，便刻意在前三卷里营造了颇为悲壮惨烈的气氛，先是一派祥和的太平盛世，又是急转而下的战乱颠簸，期间还不忘浓墨重彩的描了若干笔侠骨柔情，“恰好”的拆散了些颇受欢迎的角色，成功惹来读者一片哀嚎遍野，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泪流。而前三卷虽是因为人在学校时间颇多而写的洋洋洒洒虐的心旷神怡，但是到后三卷该开始收尾的时候，白后妈却一边焦头烂额的写游戏文案，一边看着自己这一堆烂摊子彻底发了愁。

　　当时她手头在做的文案是公司新制的大型3D网游，以未来世界做背景，却又要同时加入古风元素以求吸引玩家群体，这种设定虽是满足了玩家的多种需求，但是却也同时有一个很大的弊端——使玩家群体觉得四不像，所以游戏背景设定一定要做好，公司给这一游戏企划命名为创世，而他们这些背景设定人员便是美名其曰的创始者。只不过高层说的简单想的美妙，真正实施起来却是苦了这帮人，白白翻遍了典籍和相关著作，却怎么也想不到怎么来设定一个如此猎奇还必须有理有据的世界观。白羽通宵了小半个月，从山海经翻到科幻小说，写文时原本灵感不断的脑子这一次却似才思枯竭，写出来的东西一次又一次的被推翻，几乎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那时候空禅系列已经颇有名气，而作为一个青年作家中颇有名气的古风科幻双料写手，公司企划者里曾有人提出不如邀请这个系列的作者加入游戏策划，共同设定这个庞大而离奇的世界。只是这个作者实在过于神出鬼没，又明确的发出过公告不接这些商业的企划，所以这个提议最后无疾而终。直到那时，公司还没有人知道她就是空禅系列作者的事实，白后妈得知他们打算的时候捏了一把冷汗，直到最后提案被否定，她松了口气心想不用曝光身份了。然而在无用功若干个通宵后，她终于痛定思痛的发现这样下去实在不妥，编辑催稿上班赶早，通宵不停方案不行，简直是要哭死的节奏，所以在跟编辑痛诉了半天之后，她终于做出了让步——

　　带着最大的诚意和空禅系列的设定及前三卷书一起去了公司，主动要求以空禅系列的设定方法来构架创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功的说服了高层正式加入游戏策划组，以空禅系列的世界观来设定游戏背景，又通过游戏背景丰富小说，相辅相成互相宣传，加上小说作家和游戏策划者同为一人，所以公司高层衡量过后觉得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事，就大力鼓励了她，给了白后妈极大的信心。

　　三年里游戏进入内测阶段，而空禅系列的最后一本也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在这三年的辛苦与艰难中，学生时代的锋芒也收敛了不少，所以在酣畅淋漓的让一大半人战死沙场换来和平与荣耀后她又重新考虑了几天，有些迟疑的推翻了自己的结局，修改成了一个大团圆的尾声。

　　那是一个温暖的周六午后，有微风轻轻的拂动窗外的树叶，阳光穿过窗子洒进室内，她养的金毛很安静的伏在脚边，沐浴在阳关之下，陪着她把最后一笔填上，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特别期待。

　　记忆到这里断篇。

　　白羽望着阴仄的天空发了半天呆，很是茫然的搜索着脑中所有的信息，却怎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莫名其妙的巷子里发着莫名其妙的呆，更不知道到底在这堵莫名其妙的墙上靠了多久，以至于腰疼的难以描述。半晌后，她叹了口气，艰难的站起身来，揉着腰一步步走向那个远处的出口。

　　低矮的建筑、狭窄的巷子、压抑的气息，四周的一切都弥漫着浓浓的窒息感，却莫名的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白羽推了推前方挡路的滑板车，手臂忽然一凉，抬头看时，星星点点的雨水已倏然落下，间或看到一朵乌云的边缘横亘在天际，有什么在那云层上方一闪即过。雨势渐大，那巷子里又没有什么躲雨的地方，直接就把避无可避的白羽浇了个透心凉。她加紧了脚步往外走，已经看到巷子外就是条很是宽广的道路，想来有地方躲雨了。

　　踏出那巷子的一瞬间，她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呆呆的伫立在了原地，街上行人不多，有小孩撑着透明的伞从她身边跳跃着跑过去，偶尔好奇的打量她一眼。道路两旁或高或矮的建筑形状各异，有的是一个尖角，有的却只是一个椭圆覆盖在地面上。她来不及抹去脸上的雨水，就看到低空中样式极为古怪的机器一边缓缓飞过，一边播着这样一则消息。

　　“前方战报，同盟军第三远征军团已经顺利抵达帝国星圈，并已进行了正面交锋，第三远征军携带同盟军最新研发的科技成果，节节胜利，帝国军将总将领被迫从云初少将换成了苏黎上将……”

　　白羽面色犹疑不定的往前走了两步，向大道的那一端望去——

　　笔直的大路上建筑逐渐减少，而就在似乎天边的地方，一座金灰色的建筑傲然指向天际，三个尖尖的棱角闪动着金属特有的色泽，远远望去便已叫人通体生寒不敢直视。她似是被刺痛了眼，默默的垂下头想了几秒钟，就恰好迎来了一列车队，为首的车周身纯黑，前盖处竖着一面小小的旗子，图案看不大清楚，跟在后面的两辆车子有棱有角，看着便不甚寻常。

　　紧跟着这三辆的是一辆加长轿车，同样是通体纯黑，在车门的下面有一个不大的金色圆盘，上面刻着一个同那旗子上相同的图标，只是一闪而过的时间里很难看清。

　　“她还真的敢来首都。”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却依旧让人平白生出不少好感，那声音圆润动听，带着少女的娇俏，相当悦耳，白羽听力虽然一向很好，但是在雨水中还能如此清晰的听到，就是说话的人无意隐藏了。

　　“她向来胆子大，不是什么奇怪事。”另一个声音应道。

　　白羽轻轻叹了一声，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远处那座巍峨的建筑、那条宽广笔直的中央大街、那列绝尘而去的车队，天地在眼前旋转、颠倒、重新融合成一个实体。她默默的转过身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一男一女，心底一片雪亮。

　　这正是空禅系列第一卷，故事开端的情景。

　　时隔六年，就算是她这个作者也已经忘记了太多书中的细节，以至于太多太多似是而非的熟悉却不知从何说起，然而当书中的情节一点一点的剥离显露，她的眼中也渐渐清朗，心从最初的紧缩逐渐舒展开来。

　　只是，天，她为何会到了这个亲手创造、一片混乱的世界？

　　“这么大的雨，哪里有什么霓虹灯，等的鞋子都湿了，解放区的衣服材质真差！”还是那个姑娘在抱怨。

　　“你安静点，”男孩子小声提醒她，“这是在首都，不比外围，别太引人注意了。”

　　“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的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见人来？？”

　　白羽一个头两个大，这真是多年前才能编出来的白痴剧情，什么样的潜入者才会连最简单的隐瞒身份都不会？还这样光明正大的喊出来？她抚额叹了口气，走到那两人的面前，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就是。”

　　“？”

　　“我就是你们要等的人，”她顿了顿，右手抬起，在额前迅速的扣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沿着面容滑下，在心口比了一个微妙的手势，又不动声色的放了回去，“神佑。”

　　“神佑帝国。”那男孩子当先反应过来，喜出望外，“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白羽愣了一下，“回哪儿去？”故事的开端，貌似是这个男子潜入自此留在联邦三年吧，怎么会立刻离去？

　　“任务有变，”那男子没有动，女孩子却上前两步勾住她的手，状似亲热的低声道，“林相一家被叛军俘虏，救援失误，致使他满门被屠，唯一幸存的儿子也流落在了解放区，林相手上有一份名册，印刻在了独子大脑深处，如果被叛军发现了那份名册，你们的暗线就会被连根拔起，眼下你这条线已经浮上了水面，不能再在这里留下去了，皇上念及你是帝国勇士，特命我们带你回去。”

　　白羽微微侧脸看着她，那女孩子的手纤细而柔软，却有着完全无法挣脱的力道，手指好像黏在了她的手臂上一般，明显是个练家子。

　　“前线战事紧张，小王……我就主动请缨接你回去，大哥说过，你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由我来迎接一点都不算越矩。”男孩子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小声解释着，笑容也有些腼腆，“你不用担心回去的方法，因为……”

　　“长孙郡主来了。”

　　“是的，郡主来访，跟随她的卫队一起回去即可……”云祈顿了顿，“不过为了安定民心，长孙郡主的到来是个秘密，就连深植在解放区的组织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话音刚落，白羽只觉得手臂上那姑娘的力道一重，掐的她当时就要哭出来。

　　“星辰之下唯有长孙家的家徽是一束极光，”她赶紧开口，“也只有曾和联邦高层联姻的长孙家才有胆量在这时候来访……”

　　而当今长孙家的家长病重，长孙浅雪是在用这次出访立威，以承袭家族。她此次出访不仅仅是为了取得皇室信任，还肩负着护送宁王和云烟公主安全回归的重任。

　　“作为一个暗探，不仅仅是要关注表面已经要发生的事情，还要有足够的分析能力，”白羽看了一眼云烟，脸不红心不乱的继续扯，“如果二位信我，就不要在这条中央大街上继续招摇过市了，但凡联邦军有点智商，现在就已经监测到你们在说什么了，就算碍着长孙郡主的面子也不会放过宁王殿下和公主吧？”

　　“怕什么，”云烟秀了下食指上的蓝色晶戒给她看，“这可是帝国的新技术，屏蔽周围一切探测仪器，说什么都不怕别人听到。”

　　“……”这东西不是她写出来的，是游戏背景设定时设定出来的一个道具，相当于游戏中的隐身道具，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功效，想来游戏没有测试完毕，还有许多没有达到满意的境界，有些道具也许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只不过白羽有这么个习惯，任何的仪器都不过只是人类的附庸，人的潜质是无穷的，仪器却只是死板一块，再精密的仪器也有漏洞，所以云烟自诩仪器精密而在这里如此卖弄，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毕竟，这里可是联邦首都，中央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