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乐[书剑]》莫沉吟

21、〇七 （二）

　　这边众人埋伏在道路两旁土丘之上，底下景物一览无余。果然无移时，已有人马队伍进入视野。前头一行十余骑，都腰悬利刃，其中一匹白马甚是显眼，马上人背着面黑黝黝的铁牌，只陈家洛和徐天宏认得是洛阳韩家的韩文冲。再细看时果然那引官军入铁胆庄的万教头也在其列，周绮一见便咬牙切齿，身子刚刚一动，已被旁边的人一把按住，这才恍然大悟，回头看时是徐天宏，忍不住一个白眼过去。

　　陈家洛的目光却一直盯在后面的队伍之上，忽然向旁边常氏兄弟问道：“怎么少了十几个人？”众人看时，果然前后两队仍是二十人的形制，押运囚车的中路队伍却只寥寥九人，当中一个一袭玄色衣靠，身材甚为魁梧，腰中剑比寻常阔了一倍，自然是江湖闻名的“火手判官”张召重了。常氏兄弟中的常赫志道：“这两天我跟老二奉了总舵主的令‘装神弄鬼’，用黑沙掌毙了两个小兵，果然龟儿们都吓破了胆，说是被鬼缠上啦，只敢正午走路。那张召重见不是头，派了十个人往官府去送信要加调人手。”

　　“是么……”陈家洛沉吟了片刻，“这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到马营堡刚过未时，龟儿们就不敢走了。”

　　徐天宏见陈家洛深思不语，自己想了想觉得并无破绽可寻，问道：“总舵主，你担心什么？该动手了。”

　　“说不好。”陈家洛摇了摇头，随即像是咬了牙沉声道，“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先料理了眼前这些家伙再说！切记不要留一个活口！”

　　话音刚落，霍青桐那边已是清脆的三声鞭响，山坡上待机的众人齐声呐喊，顷刻间推下无数大石去。底下两队人马都猝不及防，数人被砸个正着，其余便各自散开。毕竟大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虽然吃惊，仍是竭力分辨局势，但此时才发现方才的滚石意图不在伤人，却是稳稳堵在了道路当中，这半人高的障碍对行人只是稍有困难，可是车马已都无法通过。张召重所率官军早发现不对，自不敢在这个时候强行翻越石阵，镇远镖局众人细看之下，却发现自己的队伍除了身后道路被大石截断，前方却无障碍，当机立断，策马向前冲去。

　　然而只有坡上埋伏的人看得清楚，这两支队伍其实是被滚石分作了三段，押运囚车的前队与中队两头都有大石所阻，进退不得，后头一队却因失了指挥，突然变得有些混乱起来。恰在此时周边尘烟腾起，杀声又至，这二十名兵士似乎还不及看清来人模样，已被利刃着身，片刻间倒了一地。头里镇远镖局人马刚跑不数步，斜刺里猛地杀出一队人来，俱是白衣弯刀，当先一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喝道：“交出圣经，就饶了你们性命！”正是霍卓部族首领木卓伦之子霍阿伊。

　　镇远镖局众人这才知道是回部前来夺取经书，也并不惧怕，上前便战在一处，不多时竟是占了些许上风。其实霍青桐当初安排对阵人员时用意也在于此，回部众人在战阵交锋中锐不可挡，但论个人武功都不过中平，而目前对敌的众镖师却是中原武林中的上游好手，一时之间成为僵持之势。

　　张召重所率领的中路官军这时就颇有些尴尬。因通路两头被阻，这三十来人等于已被困入死地，若只求独自脱身倒也容易，但一瞥眼间已看到两个身着黑衣的瘦削身影从坡上出现，正是数天来一直阴魂不散、屡屡阻碍行程的两个武林高手。张召重虽没和这两人正式朝相，但一来辨出身形，二来想到武林中使黑沙掌的当以西川双侠最具盛名，早猜到是红花会出手。他这一路上也都在等对手露面，这时倒正中下怀，冷笑一声，跳下马来，便欲飞身上坡抢斗。忽听坡上又是一声喊，猛地推下一堆堆柴草来，他顿时觉得不妙，果然随即见两边坡上火星四溅，宛如十数条火蛇般从上边游下，竟是事先埋好的引线。坡底登时火起，众官军大乱，不顾一切地四散逃命。张召重倒不想红花会如此胆大，囚车还在底下就敢放火，当下仍是抢步上坡，突然眼前黑影闪动，黑白无常夺命双掌齐齐而出。

　　陈家洛见常氏兄弟已缠上张召重，挥手示意，徐天宏、骆冰、心砚三人同时跳下，飞奔到囚车旁边。这是之前早算好的行动，抢的是火势未大、而官军溃散的片刻时机，说险确实也险到了极处。骆冰早心急如焚，哪还管得了周遭火情，跳上囚车查看，突然惊叫道：“车里没人！”

　　虽然在混战之中，红花会众人听到叫声都是心头一震。陈家洛却像不太意外，叫道：“七哥，快带四嫂上来！”徐天宏转头见骆冰果然还不甘心一般翻检囚车，上去一把拉了她，跳回坡上，途中越过几个正没命往上爬的士兵，随手击出，又将人打落到坡底。跟着守在中路的赵半山等人或发暗器，或拳打刀劈，想从两侧山坡逃命的士兵竟无一漏网，全都送回火中。只有张召重和常氏双侠越打越是往上，转眼间已到了一处高坡顶端。众人憋了一肚子火，正想上前围攻，听陈家洛叫道：“先拿下镇远镖局！”

　　赵半山、徐天宏等人向前望去，果然见镖局人马正往外突围，霍阿伊、霍青桐和周仲英等人分别与镖局之人捉对厮斗，其余回人却已有些抵挡不住，忙飞奔而去。常氏兄弟与张召重斗得正紧，四掌交错，竟是没让对方有出剑的机会，眼看将他逼到陡坡边缘，忽听张召重大喝一声，双掌分袭二人，刚至半路，已是劲风袭体，有如刀割。二人都是一惊，同时出掌相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竟被震退了数步。急上前看时，张召重已转身从坡上跃下。这处陡坡有数丈之高，是以红花会与霍部都没有在这里设伏，但他中途看准凸出的石块等物踏脚，竟是轻轻松松滑下坡底去。二人见张召重内力轻功都如此惊人，也瞠目半天，才想起回转战阵。

　　相比之下最无悬念的是无尘、卫春华等人的后路，本拟对敌的是镇远镖局，因此红花会多数好手倒在这里。如今只有二十名普通士兵，还没缓过神来已被这群人冲入队伍，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罄尽，还饶了些从中路漏网的。眼见众官军无一生还，无尘才一举长剑，率众从两面土坡向前方冲去。

　　但这时前面的激斗也几乎到了尾声。周绮本来盯住了视为死敌的万教头，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为自己弟弟报仇，但数十合下来渐渐力气不支，又不肯认输，拼命抢攻。周仲英对上的是关东六魔中的阎世章、阎世魁兄弟，这两人都是镖局中一等一的好手，虽周仲英铁胆大刀都是成名绝技，这时也斗了个旗鼓相当，竟无暇分神照顾女儿。心里正暗暗焦急，猛然间手上一松，徐天宏、骆冰二人抢上，双刀分袭阎氏兄弟。周仲英得这一缓手，两枚铁胆已发了出去，正中那万教头后心，打得他一个踉跄。周绮跟着单刀砍出，那万教头应声而倒，终是死在了周绮手下。赵半山人还未到，暗器先至，顿时有两名镖师倒地，跟着红花会众人纷纷上来接应，又将已快冲出包围的镖局人马逼了回去。因陈家洛事先说过“不留活口”，这帮人大半是绿林出身，毫无顾忌，便如魔王一般大开杀戒，片时间已将这“威震河朔”的镇远镖局众好手们杀了个七零八落。

　　霍青桐在稍远处与洛阳韩门的韩文冲相斗。因韩文冲座下白马异常神骏，竟被他冲出回部包围，霍青桐哪里肯放，纵马追至半途，忽地从马背上跃起，半空中抽出剑来，和身扑到。韩文冲见她这一招如苍鹰搏兔般迅捷凶猛，也有些心惊，不得不跳下马来应战，举起铁琵琶，上前抢攻。霍青桐虽然不认识这奇门兵刃，但施展开师门“三分剑术”，正好势均力敌。堪堪斗至百合，韩文冲铁琵琶蓦地一个斜挡，暗中已按动机关，四枚铁琵琶钉激射而出。霍青桐长剑微颤，只听铮铮数声，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将暗器击落。更为绝妙的是，这四下都是剑尖刺中铁钉前端，没有丝毫偏差，若非眼力腕力都火候十足，而且反应敏捷，也做不到如此精确。然而这一轮发射刚过，猛然间又是数道寒风袭体，霍青桐不及喘息，再次使出这一招“雪中奇莲”，向四枚暗器点刺，心里早知道这次无法全中，身形急转相避，果然金属击打声中，三枚琵琶钉落地，另一枚却贴着她身畔飞了过去。霍青桐刚刚暗叫好险，突地心里一动，已意识到不妙，情知这次暗器再发，自己断然无法躲过，只得横剑格挡，随即听到空中撞击声响，跟着数枚铁钉已落下地来。定睛看时，见韩文冲满面怒容，叫道：“陈当家的，怎么你们红花会偏要和我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