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馆》梅扇子

9、妖扶桑

　　日落乌啼霜满天，枫桥夜涉见阑珊。
　　是夜，枫桥山漫山遍野，一豆豆烛火点开，将四周的山峦和无边的黑夜，照得一片阑珊。
　　楚思还在枫树之下，靠在参天的枫树杆上，一只手指点着另一手臂，等着狐槿归来。她虽是不吃东西也没有关系，可他还是执意找食物，去了好半天还未回，令她不由有些担心。
　　手指停了一搭搭有些打发时间的轻点，她正身掐指算来。
　　黑漆的林木内，树梢上弦月被乌云遮住，消散中有些迷离。狼猿不时在山谷中一声“嗷”响，令四处透着危险。
　　出去找食物的狐槿正独自行走在这片漆黑而幽谧的林中，突然顿住了脚步，连同他手心握着的，用草叶子包裹起的鱼，一下翻侧落地，死与生之间，扑腾两下。
　　青光在他周身倏尔荧荧地圈着层光晕，他的目光于夜中发着青皎之色，巡视四周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和正爬动过来的僵尸骨架，烁烁黯黯。
　　风声在月色中有些尖锐地响起，夜越发地清冷与危险。
　　当那一声长啸的狼猿响起，楚思目光清动，然她又闭上目光。
　　神灵静一的那刹，她的眼睛从身体离开，飞速穿梭在山峰与山谷间，千百回转。倏尔，那双仿佛载着她灵魂飞驰的眼睛，在听到一声凄厉的人声喊叫时，猛地停住，慢慢掉转，继而深入的清利在眸光一闪，朝那唤着凄厉人声的方向飞去！
　　山下，云澈来了。
　　他因寻不到楚思和鲁策心下担忧，等了半日又不见他们归来，出去寻的探子也是久无消息，令他那不安感越发深刻起来。茫茫人海，他不知去哪寻，于是便找到那日告诉他楚思的那位奇人。那奇人为他卜了个卦，让他一直朝南去寻，踏山寻枫，即可找到他想找到的人。
　　云澈辞谢那位奇人，问遍这渭城附近的山，在那诸山之中中，当他听闻‘枫桥山’时，不由觉得这似乎就是奇人所说的‘踏山寻枫’，带上卫霖和几个侍卫来此。
　　除他们之外，还跟来一人，应说一妖。
　　“唔……卫哥哥，这里阴气好重啊，你不要进去。”要进枫桥山的那会，卫霖的后衣摆突被一双小手紧紧而固执地拽着。
　　卫霖脸抽搐了一下，回头便见又是哪长得和兔子似的少女，她正眨着单纯而无知的兔子眼，担忧地瞧着自己。
　　卫霖甩开她的手，连日的跟踪，令他有些恼：“姑娘快些回家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我不能回家……”回家了，就不能再出来见他。
　　“不回家便回客栈，跟着我作甚！”卫霖不知自从渭城回来，见鬼地时常能见到她的身影，和鬼魂一般甩不掉。只觉她来历不明，不由放了些戒备。
　　那少女正是狡兔红姈，听他一声大吼，自小被狡兔家的叔伯放在手心里宠着的少女，一直无忧无虑地缺心眼长过来。从未被谁如此凶狠地瞪过，还赶走，而那人一直是她心中最崇拜，最喜欢的人……当下睁大眼睛瞧着卫霖，眼眶越来越红，鼻子越来越酸，一咬粉唇，两双无辜单纯的兔眼下，正压着止不住的泪眼，写满了委屈和可怜……
　　“卫哥哥……你，你为什么要凶我……我，我哪里做错了吗？哇……”抽抽搭搭地说着，红姈只觉越发觉得委屈，不明白自己明明为他好，他为何要如此凶自己。举着袖子抹眼，哭声有些绝提。
　　卫霖闻着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脸上的表情呆滞一秒，神色纠结道：“你……你哭何？”
　　“呜……人家因，因为很，很伤心，所以哭嘛……”
　　“……”
　　离她们不远处，云澈正在专注研究走哪条路上山。这枫桥山生得甚为怪异，上山的路竟分支成多条，枝桠状般不规律地分布，像是原本就这般，又有些像是谁刻意为之。闻着红姈的哭声，云澈回神过来，见那一直跟着卫霖在的怪异少女，正哭得好不伤心。他的眸光打量着她，带些若有所思的闪烁。
　　“卫霖，怎么了？”
　　“我不知道……”
　　“呜呜！”
　　云澈听哪哭得有些崩天地的声音，递了块锦缎于红姈：“姑娘，再哭下去的话，你的卫哥哥也要哭了。”
　　红姈不甚清楚地仿佛听到卫霖哭了，立马吓得不哭了。
　　抬头，她一双水汪汪的红眼有些迷茫地看不清眼前景物，只瞅着卫霖有些焦急，“卫哥哥，红姈不哭了，你不要哭。”说着便伸手要抓他的袖子，想去像哥哥平日那般哄自己哄哄他，却被卫霖一个闪身躲过。
　　红姈感受到他的躲避，手僵在半空，只觉鼻头越发地酸涩，小粉唇也抖得越发俏抖……
　　云澈见她又要绝提，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轻缓放下，拿着帕子温柔给她拭了拭泪：“怎又要哭了？”
　　“呜……人，人家很伤心嘛！”
　　“咳……姑娘，我听你方才说这里阴气颇重，是何意？”
　　“那，那是……我不能说……”
　　“呵呵，那你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兔撅着嘴，云澈在她旁说了句：“说得话你的卫哥哥便让你牵。”
　　卫霖脸色僵了僵，这是……被卖了吗？
　　小兔眼神亮了亮，有些羞涩地瞅了一眼卫霖，老实道：“唔……右手数过第三支。”
　　“哦？谁在那里……”
　　“你，你们要找的人……馆主同槿哥哥也在。”
　　*
　　红枫为毯，白桑成海。
　　从枫桥山顶，楚思走来，来到一长满荆棘，遍地开着白色扶桑的山谷。
　　她一袭紫衣，风扬着墨纱，清美的容颜在月下若隐若现的虚幻，在跳跃的烛火中有种诉不尽的清娆。
　　楚思的双目盯着那黑漆漆的洞口，目光下瞥之余，她瞧见那一地似乎刚死不久的人尸。
　　人尸或斩断四肢，或被掏了心肺，还有，更为难诉的变态……画面残忍凶残，血却在白色扶桑茎下环绕，说不清的妖娆。
　　她静静地巡视四周，穿过那白色染血的血妖扶桑，朝在白桑之中那一处无名墓走去。
　　站定，那是一坟青冢，不知埋了谁，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这成海的扶桑同一块染尘无字的破斜木。
　　楚思的手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靠在那残斜墓上头，恰时，一双手从地上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腕，一股力道将她下扯。
　　她低头，见那匍匐在地上面目镂空，脸色发灰的干尸，方又闭上了双目。
　　一袭仙气从她周身散发出来，她嘴里不知念了句什么，那草木为之动了动，从枝叶上散出一点点明亮的萤火，萤火落在那抓着她腿脚的干尸上。只见那干尸突然面色扭曲起来，睁着没有瞳孔死枯的双目，带着些惊恐地抬望着她。
　　她一笑，清和而危险的幽谜：“你罪孽过于深重，莫怪我做一回阎王，叛你烟灭。”
　　那僵尸面部狰狞地伸展开来，继而从手部，脸部，再到身子全面被净化成一缕烟。
　　一阵风过，将它吹走，好似从未出现般……
　　看到这幕的其它准备朝她大举进攻过来的干尸，在那白色的扶桑之下猛地顿住，低头潜伏，互相望了望，有些惧色地不敢接近。
　　她方睁开双目，即是知道他们在不远处，下刻也许会大举攻过来，将她分尸蚀骨，可却当做不知道般……只转身继续完成她方才未完成的事。
　　她的手握着那木牌，将它一寸寸地从土里拔起。这才看清，原来也不是没有字的，那上面刻着一些潜痕，若隐若现。
　　放在她眼睛，不知这里的风沙太大缘故，还是有人有意为之，这木碑上面的名字被遮得恰好。
　　她掏出狐槿一直藏在她袖口中，那绣着紫槿花的青帕，欲要拂开那灰尘，看清里面的字。
　　只一阵阴风倏尔刮过，打断了她的动作，她的唇角不其然地勾了一抹清幻的笑。
　　那白色扶桑如海浪般在她脚下，簌簌吹响，落瓣成舞。而空气中，那未干的杀虐血味，也越发地浓烈起来。
　　埋伏在地的干尸群们，转身看向他们的统领，完全地匍匐在地。
　　最先入眼的是一头过于醒眼的银丝，在月下跳跃惹眼的银光。楚思微侧了侧头，看向来妖。
　　不认识的是……但这幻化得过于白净妖美，银灰瞳孔的男妖，五官美得寻不到一点瑕疵。一身白如扶桑的长袍，随风曳曳惊华，美得塞这一片成海的扶桑；袖口刻着鬼腾，颈上围着条银黑相间的貂皮，在妖中算是很跳眼的模样。
　　楚思有些艰难地试着在他身上找暗点，将他同他脚下踩踏过这些人尸，残虐地联系在一起……
　　而他，银灰的瞳孔，浅浅。
　　冷得到冰窖的年轻声音，透着浓浓的威胁：“该死的神仙，放下你手上的东西。”
　　楚思听话松手，那破木落地，“哐……”一声，断了几截。
　　对面那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