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帝》依诺拉

1、起

　　呐，你见过风暴么。真正的风暴。

　　要是用颜色来形容的话，他给人带来的感觉就像是干涸到快要凝固的血液，带着肮脏的斑黄再兑入浓郁的紫。
　　浓稠而抑郁，疯狂而奔放的色彩。

　　在降临之前，风会静止，空气不动，楼楼之间流动的一切物体都会死。闷热的就像是腐烂的物体化为沼气那样给人粘腻想要人窒息。气压聚低所带来的压抑君临着这个世界，就像是想要把随后的暴乱千倍百倍的讨要回来。

　　但是却做不到。
　　因为风暴来了。

　　然后天空就被生生撕裂了一角，哪怕是高楼密布的城市也能体会的到的自然力量。片刻之前的入死般的沉闷被一扫而空，气旋所带来的冲击和破坏在那一刻炸裂。

　　极尽生猛。
　　极尽暴戾。
　　极尽美丽 。

　　极尽的，非日常。

　　少年坐在背靠着喷泉的木椅上踢踏着双脚，在奔惶恐逃跑的人流中看似逆流。耳朵上套的耳塞中依稀着传出狂乱的音调，却悄然湮没在杂乱的人声之中。
　　在压过头顶的密云之下，他只是这么悠闲的等待着，并随着流入耳中节奏的用右手的食指敲击着自己所坐着的那把声音低沉的椅子。

　　抬起头，他对着那份压抑下即将爆发而出的暴雨，露出了期待不已的微笑。

　　＝＝帝人＝＝
　　记忆是不可控制的。

　　龙之峰帝人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因为自从离开池袋之后，接连着几个月内的夜晚他每天都在努力尝试着这么做。

　　即使想在脑海中抹掉自己身居池袋的那几年记忆，但在经历了无奈与挣扎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选择。
　　先不说自己会因为在记忆的存留上出现的分歧而犹豫不决——因为那个对他不到20年的人生来说已经算是十分独特的日子中，留下来的不仅仅只存在着那些让他烦躁不堪因素，同样一些让他舍不得遗忘和砍断的因缘和事物。
　　像是大城市川流不息的人群，滴答不止的节奏，和住了几十年的都没有感受到过的鲜活的空气，还有从未后悔去结识的邂逅，还有过的并不无聊的高中三年的时光。
　　虽然那些让他不想回首的阴暗更多的覆盖了这些所得的快乐。人群中的蠢蠢欲动，节奏奇异到异于常人，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阴谋感，好友中的隐瞒和最后的逗留，这一切所拼凑成了表面上平淡无奇但也只有表面才空虚枯燥的学校生活。

　　果然还是忘不掉。

　　更何况无论如何欺骗自己。消逝的三年都不会平白无故的带走的那么一小段时间。自己不会再眨眼之间就变成忙碌庸俗的大学生。他无法当做自己的人生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走出了这么一个空白的断层。虽然这对有着百年寿命的人类来说并不算什么。

　　而且，如果那时候的逃走，就不会存在今天的自己。
　　没有那时，就不会有现在。

　　躺在床上的少年翻了一个身，右脚踢到了堆在床尾已经打包好的行李。一阵子含着泪呲牙裂嘴之后摸起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随便按了一个键。
　　白色的界面在一片浓黑的深夜里显得非常刺眼。

　　手机荧幕上显示的时间是1点24分。果然还是睡不着。
　　叹了一口气，他把胳膊随意的搭在了自己的头上，让手指盖住眼睛。

　　6个小时之后的车，别因为睡过头了而迟到就好了呢。

　　因为他并不想错过。也不想迟到。
　　记忆里从未褪色过的池袋。

　　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退缩。

　　因为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时期，所以新干线上并不拥挤。

　　少年拉了拉手里的旅行包。随身带着的东西非常少，除了笔记本意外都只是写零零散散的重要东西。牙刷拖鞋什么的日常用品只要确定住址后再买也不迟。这是少年为了搬回池袋所定下的最新策略。

　　搬回池袋。

　　每次当想到这一点，他总是反射性的咽了咽口水。就连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的现在，他都无法清晰的描述出此刻自己内心的变动，是怀念还是恐惧，是期待还是不想和过去重叠，无数的感情如同丝线的那样纠结成一团，搅的他只是觉得自己紧张的要命。

　　毫无感情的电车仍旧依照着原本的速度一成不变的行驶着，大概地球下一刻毁灭他也将会不疾不徐的驶向终点吧。这么想着的同时他扭过头望着窗外的景色，乡村农田的大片田地已经消失不见，东京的雏形已经稀稀落落的重现了。

　　就算自己坐在车上如何纠结，车子都毫不动摇，帝人觉得有点羡慕这样的列车，没有疑惑，一辈子都不要苦恼，只需要没有任何不安的履行自己在早已铺好的道路上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速度。
　　不过看起来又好像很无聊。

　　时钟上的指针又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向前滑出了几格。少年亲眼看见自己曾记一度踏上过的站台又重新滑着回到了他的眼前，缠住了自己的脚。停靠，开门，人来人往上上下下。他觉得口干舌燥，发呆了几秒然后在电车关门之前猛然弹了起来。

　　跳出车门的同时他才听见车厢内不带感情的广播报站——并不是有人按下了消音的按键，电车也好池袋也好都早已沉浸在一种死气沉沉却又忙碌不堪的杂音里，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去注意而已。

　　我回来了呢，池袋。

　　一时间没有抬头，最后一个从车厢中跳出的他并没有被人推开。黑发童颜的旅客只是仔细的确认着自己已经踏过了站台的黄色线条。

　　“你回来了呢。”

　　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瞬间僵硬
　　“嗯……”
　　帝人没有做出更大的反应，小声的回答了一声后慢慢的抬起头。

　　池袋的景象在自己的眼睑中铺展开来。

　　白色的广告牌不像是几年前那么整洁了，想必这种吊在天花板上的东西并不怎么好擦拭，除此之外车站的大格局似乎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镶在墙上的海报理所应当的早已经换成了最近新出的影片。人流涌动一如既往的热闹，但却没有上一次踏上站台时的间高峰时期那么多。

　　然后除了这种无关紧要但却无处不在的细节变化之外，有一个男人倚在不远处的石柱上，带着一副看到很好笑的东西的表情那样看着自己。

　　只有他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帝人一时有些呆滞，像是保险丝烧断那样的不知说什么好。
　　原本淤积在脑子中的想法反而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抓着单肩背包的包袋微张这嘴巴看着对方向自己走进。

　　车鸣声响起，身后的列车缓缓的启动。没有丝毫变化的情报贩子露出了真是没有办法的苦笑把呆立在面前的学生向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
　　“谢谢。”
　　帝人咬着下唇道出了这么一句感谢。“临也先生真的来了呢。”

　　“嘛……因为我现在很闲嘛。”
　　转过身体没有直接迈步的情报贩子的声音微微有些亢奋高昂。和平时一样的游刃有余但又稍稍的不一样。“所以来接一下回到东京的老朋友，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你果然知道我要回来吗？”
　　“嘛，你可别忘记了我的工作是什么。”

　　苦笑的跟在对方后面，帝人明明知道对方没有看着自己但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没……我其实也觉得临也先生回来接我的。”

　　池袋的空气和印象中的丝毫未变。
　　从地下的一段时间，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一语不发的状态，平时一直聒噪的不行的某人几乎连回头看帝人一眼都没有，只是一如既往的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着。无法得知对方心情的少年跟在后面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凌乱的街面和原来一样的拥挤不堪，临近中午的时段整个区域都几乎因为匆忙和拥挤而温度升高。高楼耸立的路边楼角下画着颓废而艺术的涂鸦，这几乎和少年离开时一摸一样。

　　但气氛和原先相比却更加的沉闷，像云层在头顶集结累加，阴雨将下前的征兆。

　　路由不熟转为熟悉，帝人刚刚辨认出这条自己在几年前还经常走过的路线，走在前面的男人就停住了。
　　“我请客好了，你想吃什么？”
　　大度的摇晃着手里的钞票的青年站在露西亚寿司店的门口这么对少年说。

　　五分钟以后，少年一板一眼的跪坐在矮桌之前一个接着一个的夹着寿司。

　　赛门的推敲技术依然十分得力，然而这对不用负责付钱的帝人来说看见对方果然还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怀念的感觉慢慢的在身体中晕开。但是一等恢复到两个人独处的状态时，尴尬和安静却又溢满了这个狭小的角落。

　　坐在临也对面的帝人努力地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你想见我吗？”
　　沉默了一会，青年开门见山的问。

　　“嘛……这种事情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双手交叉在一起拄着下巴，临也将脸靠近了低头不语的对方，终于露出了恶劣的笑容。

　　结为恋人，散布流言，拆散朋友，伤害对方。
　　他终于像是想起了两人曾经的关系以及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那样的表露出了自己的情绪。
　　亲手毁坏之后在沾沾自喜的审视着彼方，送走了跑走的少年却又带着恶意快乐的看着他回来。

　　“但是帝人君，你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发自肺腑的重复着。
　　“真的很高兴哟。”

　　像是有了新玩具的孩子那样。残忍而一脸幸福的笑看着低着头闷声的帝人。
　　“如果这次不是你头脑发热的回来呆上几天而是在这里长住的话，我们就恢恋人的复关系吧，反正上一次只是由你的离开为结尾单方面的分手，既然肯回来了的话就不要再去计较以前的那些事情好了。”

　　“这次请别让我失望，嘛……帝人也应该不会那样才对。”

　　恢复关系？

　　在你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少年忍耐着不发出声音。脑子中萦绕着意义不明的嘶叫。
　　果然是这样，这才是这个家伙。他狠狠的咀嚼着嘴里的食材，就像是啃噬着对方的肢体。

　　折磨自己人逃走之后，再接着回来毫不掩饰的观察自己的反应，若无其事的提出更多的要求。

　　期待着他能温和的帮着自己果然是个天方夜谭的想法，名为折原临也的人类只会开心的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嘲笑着围观者看着你死亡。

　　这才是他。
　　少年的心中被黑色的潮水所湮没。

　　＝＝临也＝＝
　　你喜欢人类吗？

　　我可是相当的喜欢。

　　对我来说，宇宙中的所有的生物，不管是烂大街的蟑螂老鼠还是几近濒危的白虎。甚至是金钱，钻石，价格上涨的楼盘，刚刚开采的油矿。一切有物质形态或是只有概念价值的东西没有一种可以来的比人类更为珍贵。甚至是没有一种可以与人类相提并论。

　　难道不是么。
　　因为怎么可能还会有比人类更有趣的东西嘛。

　　无论是何种物体，没有了人类的操控就只能顺应着自然单调着进行着枯燥的单向循环。没有人类，他们甚至不能发挥出他们原本的价值。而在这千千万万的物种之中，只有人类有表情，有情感，会走投无路，能豁出一切。每一个人都是珍贵的样本，每一个优秀体都是观察的最佳选择。

　　你不想看看么，因为一无所有而无所不作然后无知着消失的家伙，因为生活优渥而不知节俭最后倾家荡产的家伙，因为被逼无奈而以身犯法的家伙，因为没吃过苦而被仍在绝望之谷的家伙。卸下彩妆，剥下外皮，剪短控线，将身体逼入无法静心等待的危急时刻，顺应着自己的欲望抛开道德的枷锁热血冷血的最后一次挥霍青春燃烧生命的时刻。
　　踩踏他人，憎恶他人，鄙视自己，自暴自弃，安康幸福，公然欺辱，不堪重负，
　　盗窃杀人，卖身赌博，吸毒成瘾，夜不归宿，家庭暴力，划分势力，曝尸街头。

　　所有的动作表情，所有的挣扎选择，所有的反应，都是赤裸裸的真实，都很新鲜而趣味。

　　所以我爱人类。无比的深爱着他们。就像是带着血腥而效果甘甜容易让人无法离开的毒瘾，身为人类的种族无论如何都让我无法自拔。

　　所以我只是观察着。推他们一把然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一切。

　　我最爱人类了，哪怕是推开你，嘲笑你，把你踩到更为危险的地段，这也是只爱你的表现。
　　只是为了像是观察恋人入浴一般，能用目光贪婪的舔舐着你的赤身的躯体罢了。

　　呐，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只不过是想扒下那些层层叠叠的伪装，让你我都深爱的本性，像是珍贵的黑色珍珠那样散发出漆黑黯淡的光芒。

　　况且，这不都是你的愿望吗？
　　内心深处暗暗期待的，但是被善意所阻隔无论如何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所以让你的天真无邪付出了些代价，让你的亲密无间受到了些伤害，让你的无比信任亲手背叛了一下你的期待，哪怕你对我投来憎恶的眼神，这种掩饰与真挚半参的情感也让我如痴如醉。

　　种下的种子终究会渴死在半路，或是结成甘美的果实。

　　你害怕么。
　　愤怒么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虽然这只是仅存与我的心中没有说出口的祝福，但是看着你跪在因为我的疏忽而运气不错没有死成的小鬼面前哭的声嘶力竭的时候，我还是这么对你说过的。
　　放手一搏，你的觉悟不会只有这种程度吧。

　　这只是非日常的代价而已。

　　还仅仅怀抱着那些早已被好奇心和狂气所撕扯的七零八落的道德和情感，终究会浪费了你的纯粹和澄澈。

　　最美和可爱的你应是这种半成品一样的花苞，无法绽放的话看着被蹂躏到走投无路的小鬼如何反应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呐。
　　想要游戏的话，就把一切扔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