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青青》风沙星辰

5、55

　　正在此时，林中冲出来一人，边跑边大哭道：“我就不要冷静！我就要任性！ 你要告给爹爹就尽管去！”一身火红耀得晃人眼。后面追出来的那女子则是一身素白镶以蓝边，一脸的容忍和无奈。两人俱穿着劲装，腰悬长剑，抬头看见沐青，均是呆了呆。

　　沐青一边懊恼自己退得不够快，一边微微地欠身做出让路的姿态，只盼她们接着忙自己的大事别来理会自己这个旁人，心里在不停念叨：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那素衣女子见着沐青，微微见礼，说道：“这位姑娘可是走岔了路么？”言语倒十分温和。

　　沐青忙接着台阶下了，说道：“正是，只为贪看风景竟把路走偏了，可否请姑娘给我指引一下？”

　　“师姐可真容易上当! 这人竟敢偷听我们说话，怎能饶过！”

　　原本放声大哭的那红衣少女也不哭了，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狠狠地蹬着沐青。想来便是那师妹了，看起来年纪稍小，长得倒也美丽，言语间却显得十分骄纵。

　　沐青不禁摇头，暗道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且不说自己究竟听了多少，但说这人不在自己房里，却在路边大谈私事，又哭又闹的想不惊动人都难。而且闹的这事本来就是小女儿脾气，就算被人听到，难道还能因此灭口不成。

　　那位师姐倒是个明白人，拿迷路之说给双方一个台阶，一般人自然也不好再去探究这事，更不会四处提及。而像这师妹这般言语，不仅与事无补，反而容易把事情闹大，只会对自己不利。

　　沐青便也不去理她，只回头对素衣女子和颜悦色道：“还请姑娘给我指指路吧。”

　　却见素衣女子正愣愣看着自己，听此问话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答道：“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却不知是以前在哪见过？”

　　沐青笑道：“我平常很少出门的，姑娘可能是记混了吧？”

　　素衣女子摇了摇头，却仍在苦想。

　　红衣少女似乎极少遇到被忽视到这般彻底的，怒道：“跟这种人罗嗦什么！先教训教训再说！”一手拔出长剑，刷刷挽了个凌厉的剑花，便向沐青挥了过来。

　　素衣女子急道：“师妹不可胡闹！”也抽出剑匆忙去挡，却见沐青身形轻晃，轻松闪开了师妹的剑招，步法看似随意却极为精妙，不由一脸讶色。

　　沐青随意地倚在墙上，手里拿着一物轻轻把玩，眼中却有不豫之色：“不分青红皂白就拔剑伤人，这就是凌云派的规矩么？若是个不懂武功之人此刻岂不就要命丧于此！卫掌门一世英名，怎教出个这么骄纵无礼的宝贝女儿！”

　　两位女子这才看清沐青手中之物，竟是红衣少女剑上悬着的丝绦和玉佩，不由俱是一惊。

　　沐青又对素衣女子说道：“有这么个师妹，也真是难为你了。”将玉佩轻轻抛还，也不理那还愣在一边、脸色青白的师妹，径直走了。

　　良久之后，素衣女子突然说道：“青衣玉影风前立，原来竟是她！”，回头看看红衣女子茫然又不服的神色，叹道：“师妹，你真的该收敛些了，差点犯了大错了！”

　　且说沐青因被这一闹，也没了沿路看景的心情，抓了个路过的下人问了条最近的归路，也不顾头上的夏阳，低头疾行，心里只想着不知还能不能赶上南宫家提供的午膳。

　　走到中途，却见一团影子罩在了自己跟前，沐青头也不愿抬，只侧了身子让到路的一侧，待对方过去。却不想那团影子仍是分毫不动。

　　沐青有些不耐地抬头道：“这位……“却在接触到那人眼神的那一刻，顿失了言语。

　　只见那人发丝微微散乱，月白的袍子上沾着点点泥污，平素拿剑的手现在正小心翼翼地托着背上的娃儿。而趴在他背上搂着脖子的，却是自己早上找不到的叶家丫头，此时正睡得呼呼的，流出的口水打湿了半边肩膀。

　　而那注视着自己的复杂眼神里，有震惊，还有些看不懂的别的什么，却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般明亮幽深。

　　这人却正是李和风。

　　夏天的风从路边的竹林里滑过，打了个旋，又走了，空留一阵竹声。

　　沐青只觉心里有什么也跟着夏风一起流淌，氤氲出的，却是自己也觉陌生的情感。

　　只能呆呆看着李和风，看着从来都是衣冠胜雪、丰神如玉的和风公子，以这副从未见过的样子，来到了自己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嘴唇掀动了几下，却仍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两人之间，一步之遥。

　　李和风看着眼前的人，看着那张不见已久，却仍时时在自己的心里被温习的脸孔。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嘴，稍稍偏着的头，看着她垂在胸前随风轻拂过脸庞的发丝。

　　浑然不知此时是何时，此处是何处。

　　好像又回到了在谷里的日子，自己每次回家探亲后回来的情景。

　　无论在哪里找到她，她都是这样微偏着头，定定地看着，好像在审视站在面前的人，是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个。然后眼里开始染上欣喜，一圈一圈地荡了开去，从她的眼里荡到了自己的脸上，还有心里。

　　原以为早已经忘记的，就这样浮了上来，猝不及防。

　　很想像从前一样，说声“我回来了”，才发现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摒住呼吸。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视，夏天的风从中间流过，流过去的还有五年的时间。远处不知是谁家的母亲在唤孩子吃饭，孩童的笑声从远远的地方随风吹了过来。

　　却只是沉默。

　　背上的小丫头呢喃了一声，咂着嘴巴，原本精心梳成的小辫毛毛的翘着，花猫般的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却不知是作着怎样的好梦？

　　沐青回过神来，看了看丫头，微微皱了皱眉，“怎得脏成这样？”

　　从袖中拿出一面素帕，小心地给丫头轻轻擦拭了一番。那丫头闭着眼睛躲了躲，没有躲过，咕哝了句什么，蹭了蹭李和风的背，复又沉沉睡去。

　　沐青把小猫脸抹了抹，又顺了顺小猫须。看着李和风那微乱的发，几次想伸手去抚，终是忍住，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

　　在她将手收回来的那一刹那，没注意到李和风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沐青将素帕轻轻叠好放入袖中，回头对李和风道：“好久不见了，师弟。”缩在袖里的手微微地颤抖，声音却十分平静。

　　李和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好久不见，小师姐”，只是那声音却更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般，空空荡荡的。

　　又是一阵沉默。

　　沐青只觉静得有些不甚自在，指指背上的丫头，轻轻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和风定了定神，顺着她的手指扭头瞧了瞧，也轻轻答道：“刚在外面碰上她，陪着玩了会儿。小丫头玩累了，现在要给她送回家去。”

　　沐青环视了下四周的景色，再辨辨方向，叹道：“你又走错方向了，叶家的屋子在东边。”多少年了，这东西南北不分的毛病还没改掉，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江湖上存活的。

　　李和风也跟着看了看四周，恍然道：“难怪半个时辰前我去问时，那人说就在前头的。我却走了这么久都没寻见。”话语里有几分懊恼，却又多了一丝庆幸。

　　背着丫头，李和风缓缓掉过头来，却刚巧和沐青同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前一后的走着。夏蝉在枝头鸣着，枝条在风中轻轻作响。

　　李和风偷偷凝视着前方那个淡青的背影，只觉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就像几年来的无数次的情形一样，都不过是错觉，是幻想而已。

　　只是这次的错觉和幻想是如此真实，她离自己是如此地近，竟让人鼓不起勇气，也不忍心去打破它。

　　不知过了多久，李和风背上的小丫头醒了，揉揉眼睛，扁着小嘴，奶声奶气的喊腿疼。

　　李和风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无意识中越收越紧，竟勒疼了小丫头。

　　急忙松了手，把小丫头从原来的背着改为抱在胸前，又空出一支手来给揉揉那双小肥腿，一时倒有些手忙脚乱。

　　走在前头的沐青也停了下来，回头接过揉腿的活，嘴里却假嗔道：“小花猫，在哪玩得这么疯！睡得都流口水了! 羞不羞？”

　　小丫头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嘴里“姨姨、姨姨”地喊着，伸开双手撒娇地要沐青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