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20、舒啸

　　东都怪案频生，人心不宁。
　　场面话。
　　死了两个大官（还是天谴而死）和人心有什么关系，还没有四年前的连续凶案更让人心惶惶呢。
　　尉迟真金在市井间的调查大抵是徒劳无功的，他穿着大理寺的官服，本来就是群众看到就本能回避的目标，如果要白天去和武后对着干的琅琊王李宵那里，又怕会被立刻认出，后果是不能说不好说的。
　　而这种不便反映出来，就是尉迟真金只知道有了种无色无味致人死命让人见光就烧起来的诡异毒药，却不知来源，不知去处，连调查都不知从何调查起。
　　说到毒药，尉迟首先就想着医官沙陀，但听说沙陀和狄仁杰牵连太紧，也不知道关到哪里去了，狄仁杰放出来都没再听说他的消息。沙陀的师傅王溥倒也可以一问，但四年前重返神都之时他曾拜访了一下王溥的医馆，自然是人去房空留下一片狼藉。
　　毫无线索，一片迷雾，尉迟虽然觉得狄仁杰怎么也能在这种情况里破案，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十分不安。
　　或是因为小裴也与狄仁杰不太和睦，或是因为那个小女官，或是因为武后终于要登基了？
　　或者，真是国师陆离为一张平安符而施毒杀人？
　　他心念一转，将邝照的官徽扔下抵了饭钱，打马向无极观而去。
　　传言中，国师闭关，擅闯者杀无赦的无极观。
　　尉迟真金知道这一次只要被发现，自己就死定了，但是更凶险的情形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无极观外埋伏重重，有机关暗器亦有披甲金吾，他既不能触动前者，又不能惊动后者。这种时候，他连一根头发丝的把柄都不能被抓到。
　　尉迟沉思片刻，捡了几枚石子，瞧准那几乎细不可见的钢线，再瞄树梢一只乌鹊，双手同掷，同时足尖一蹬，已经上了树梢。树叶遮身，居高临下，尉迟真金听见箭雨簌簌，金吾卫有了骚动。顷刻蹄音嘚嘚而来，他看金吾卫阵型分出缺口，只是微不可闻地笑了笑，踏着树梢，悄然窜进了无极观中。
　　虽然观外戒备森严，无极观倒是个清幽静谧之地，尉迟看见神鹿悠然衔草，很想知道如果拿石头打一下，它会不会像传说中一样口吐人言。
　　这不过是瞬间的遐想，尉迟真金再次试图声东击西，引开神鹿，自己好去殿中探看。他手里的小石子逐一疾射而出，鹿鸣呦呦，未吐人语，尉迟身子反向弹起，已是到了殿后。
　　国师陆离何在？
　　他要敢问出这句话，也就要和大家说再见了。
　　无极殿内空无一人，四方神柱排成八卦阵势，似是要迎接将来的敌人，地面也满布尘土，无人值守，无人修行，在外边看宏伟壮丽的无极观，其中竟似荒废许久。
　　国师清修之地，怎会如此？尉迟真金不敢冒险留下足迹，将自己挂在屋梁上张望，愈发确定了多年前就知道的秘密。
　　世上本无陆离，天谴只是幌子，而擅入者死的无极观，也只是因为武后决不愿有人发现其中没有陆离该人。
　　那么，如果没有陆离，为平安符杀人就太过荒谬。
　　尉迟真金觉得凶手再一次在自己身前放了个死胡同，但是他又不想去找狄仁杰问对方获得的线索。他在梁上蹲到深夜，才悄悄地离开了无极观，回到大理寺，发现小裴还没有回来。
　　邝照则不得不在分享夜宵后去赎回自己的官徽。

　　现在我们把时间稍微往回转一点，尉迟东走西顾地寻找线索的时候，裴东来跟着狄仁杰到了通天塔上。
　　然后他惊愕地发现，那个很可疑的监工和狄仁杰拥抱了。
　　他远远看着，那两个人似乎很亲密，和自己与兄长的那种亲密相似，狄仁杰与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带着的是回忆与沉痛的神色。他身边高高在上的女官倒是用睥睨的目光俯视一切人，裴东来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这就像他从前破案时总是觉得有某个地方不对一样，从前他能从该处抽丝剥茧整理案情，但是这一次他虽然知道不对，但是没有找到能够缫出丝来的端倪。
　　直到他听见沙陀忠这个名字。
　　裴东来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他少年时缠着尉迟问他们在大理寺破案的故事，尉迟除了狄仁杰，也提到过沙陀，说虽然是个小医工，却很有胆识，一直跟着狄仁杰呢。而再后来，他自己来到大理寺时，问起那些故人，却都没有答案了。
　　他所怀疑，所折辱的，竟然是自己兄长的故交。
　　但是不知为何，他还是怀疑沙陀，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就觉得故作温顺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什么，在他知道沙陀的身分的时候，这种感觉几乎已经变成了定论。
　　不过，这人救过我的阿兄。他对自己说，不要怀疑，不要再怀疑。
　　在告别的时候，裴东来再次看见狄仁杰和沙陀拥抱，他远远地看见沙陀的表情，依旧是木然而平淡的，连眼神里都看不出欢喜。但是那个拥抱却极深，让他想起自己惊魂未定的时候对兄长的拥抱。那两个人应该只是同僚，似乎只是同僚，但是又不止如此，这个拥抱像故交，像朋友，像兄弟，甚至像一对亲密的情侣。
　　裴东来抱着这样的念头跟着狄仁杰来来去去，他知道了一个秘密，却从不将它说出口。

　　那天夜里裴东来没有回去。尉迟真金一个人深夜在殓房看着鬼火飘荡，这种毒让死者连骨头里都是一股黄磷蒜臭，自然会出鬼火。他不禁有些希望薛勇的鬼魂顺着这小小的绿火苗过来，告诉他鬼看到了什么，到底是谁杀了人，但是也许是他的杀气比鬼还可怕，鬼从来没出现在他面前过。
　　或许该去找狄仁杰问问案情？
　　尉迟真金站起身，遂又坐下。
　　他本来将那个小女官为小裴看得好好的，转眼姑娘就被老狄祸害掉了。
　　神憎鬼厌到哪儿都出事的狄仁杰，要是再敢让小裴受半点委屈，他一定会怒打之。
　　当然尉迟只是那么想着，他的人还是坐在殓房里，那些骨头碎片和灰烬在他眼前拼起残破的人形。五内俱焚不过是形容悲伤痛苦的言辞，变成现实，又是何等可怖的情景。
　　唯一幸运的是，这种痛苦不会持续太久。
　　尉迟真金看着最后一点绿光熄灭，黑暗之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纵然他曾等待多年，等待却从来不是他所擅长的。
　　是时候去找琅琊王谈话了，谈完话以后怎么办，反正是另外一回事。
　　尉迟静悄悄地，就在那静谧的暗夜之中再次离开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