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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凌乱的曲声,雨打荷塘,碎裂百音,在小院中久久回荡,惊飞了廊下的燕子,穿破晴朗的天色。

      阳光洒下,落在院中琴案上,香炉中升腾着袅袅雾气,氤氲了公子白衣,落花缓缓飘下,停在琴弦上,在琴弦上跳动着,散在他的脚边。

      琴声逐渐高亢,直至嘹亮,急促的指尖拨弄间,已近极限,但那手的主人,并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快。

      “噌……”所有的琴音在这不和谐的断裂声里,停驻了。

      犹如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在彼此忘身的厮杀中,即将攻破对方的城池,却传来了鸣金的号令,未至最疯狂处,戛然而止。

      楼暮归怔怔地望着琴弦断处的岳山,呆呆地出神,良久之后,悠然一声长叹,随后抬起了头。

      门扉旁,老妪倚门而立,目光深沉,“暮归,这是你写的新曲?”

      “奶奶。”楼暮归推琴而起,扶着老妪坐下。

      老妪的手抚着断弦的琴,“这曲子从未听你弹奏过,可惜……”

      “可惜就连‘凤桐’都不能让我弹奏出这只曲,再好的曲调终也是不能弹到最后。”楼暮归苦笑了下,摇头叹息。

      “那就稍做修改,也并非不能弹。”老妪想了想,“或者,换只曲子。”

      楼暮归冷哼,眼中的狂热弥漫,“三十年一次的乐府较技,若不是最好的曲子,我绝不弹;楼家百年地位,决不能让他人撼动,我楼暮归若做不到惊世绝俗,妄配他人封什么天下第一琴师,曲子绝不修改,也不换。”

      老妪久久不言,只有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空中飘散。

      “奶奶,你说天下间,有没有琴能够让我弹完这只曲子?”默然中,楼暮归终于问出了心中的话。

      老妪脸色一变,忽的起身,表情难看,“没有!”

      抛下一句,她转身朝着门外行去,那捏着拐杖的手,竟有些许的颤抖。

      望着那苍老的背影,楼暮归扬起声音,“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松风》和《江南雨》是谁写的?”

      那背影更加佝偻,僵立在门边,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像一株风烛残年的老树。

      半晌之后,老妪才摇头说出几个字,“楼家的规矩,楼家所有的曲子不问出自谁手,都属楼家所有,世人只要牢记楼家乐府就行。”

      楼暮归追问着,“您曾说我是下任的家主,家中一切事务我都可以过问,我有权询问这两支最为人称道的曲子是谁写的。”

      “我……”老妪的声音愈发的黯哑,“不知道。”

      在她的脚步即将跨出小院大门时,身后传来了楼暮归的声音。

      “楼定行和楼惊鸿是谁?”

      短短几个字,犹如狂风暴雨袭击着老树,枯朽的枝桠无法抵挡,老妪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知道。”

      “您真的不知道吗?”楼暮归坚持着,“楼定行六十年前,乐府赛曲上第一次弹奏《松风》,满座皆惊,从那日起楼府声名鹊起,成为皇家御用;三十年前,楼惊鸿的《江南雨》再度令楼家光耀门楣,成为乐府首席,楼家风头一时无两,您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些你都从哪听来的?”问语中没有质责,更多的是无奈。

      “您以为将他们的名字从族谱中抹去,我就问不到了吗?”楼暮归摇头,“您以为楼家上下绝口不提,就能瞒住一切吗?他们才是真正成就了楼家的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我要这么做……”老妪慢慢转过身,“这是他们自己要求的,曲谱交给楼家,从此楼家中抹去他们的名字。”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楼暮归瞠目,仿佛是询问,又仿佛是自问,喃喃着,“为什么?莫非与‘魂影’琴有关?”

      “我不知道原因,楼家也不知道原因,因为他们从未回来解释过。”老妪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交织着痛苦和无奈,还有着遥远的追忆,“为什么楼家三缄其口永不能提及的名字,还是会被人知道?就像定行和惊鸿的名字,就像……那把琴。”

      当记忆的门打开,尘封的岁月带着往日的痕迹,一幕幕的飘过,飘过那些飞扬的少年,飘过那些张扬的面容。

      “能够参加乐府赛曲的人,都是楼家最出色的琴师,多少琴师在这里一赛成名,曲惊天下,而能够代表楼家去的人,往往都是下任的家主,只是楼家有一个规矩,但凡弹了‘魂影’琴的人,必须从楼家除名,不但做不了家主,甚至楼家都不会再有他的名字,而他们……”

      楼暮归抢过话,“他们选择用那把琴,宁可从楼家族谱中除名,是吗?”

      “是!”老妪点了下头,“惊鸿是我的儿子,你的叔叔,当年的他,也是这般少年轻狂,他宁可不要楼家的家主之位,也要用‘魂影’出赛。”

      她的手抚上楼暮归的脸,浑浊的目光透过眼前俊美的容颜,与另一张相似的面容重叠着,“楼家的人,为曲痴为曲狂,追求极致之道,不肯半分妥协,那时候的他,琴技早已天下无双,用不用‘魂影’都不会输,但他……”

      楼暮归笑了,“世间最优秀的琴师,不仅要有出色的曲谱,还要有完美的琴,为求名动天下,何错之有?只是不知他们如今在哪里?”

      老妪摇首,“不知道,赛曲结束他们就离开了,许是承诺了自己的话,不再是楼家的人,所以离开,永不出现。就连琴,也是他人归还的,只是他们留下一句相同的话,‘若有人索取断弦之琴,就归还了吧’。”

      “这?”楼暮归蹙眉,“什么意思?莫非‘魂影’不是楼家之物?”

      “太久远了,连我也不甚清晰,只听闻这琴是楼家先祖借来的,当时曾有约定,若琴弦断了,便要归还,所以楼家才将其束之高阁,定下非家主不能开启,弹奏者只准奏琴一次并永不回楼家的苛刻规矩。”

      “奶奶,将‘魂影’给我吧,我一定会让楼家重现昔日辉煌,地位无人可撼动。”

      “你,也要与他们一样吗?放弃楼家家主的身份?”

      楼暮归摊开手心,那殷红如血,绽放在手中,“您曾说过,我有魂魄的印记,此生为琴而生,注定要成为最出色的琴师,家主又如何?他日楼暮归名扬天下之时,您会为我自豪的。”

      “即便你弹奏了最好的乐曲,百十年后谁又记得你?”

      “若有绝世之琴,楼暮归的名字一定会为世人牢记,一如嵇康之广陵散,不也是名垂百年吗?”

      老妪喃喃着,“当年的惊鸿,也是这么说的,楼家的人,都逃不过那把琴的宿命。”

      “我不是楼惊鸿,我不会惊鸿一现,楼暮归要做这天下声名最盛的琴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豪气。

      似乎还想劝服眼前人,她艰难的开口,“名气于你,这么重要吗?你莫要忘了‘魂影’琴,一人只能弹奏一次,为了这一次,值得放弃这许多吗?”

      “值得。”楼暮归斩钉截铁,“男儿一生,名利便是成就,楼暮归宁可放手一搏,也不要碌碌无为一生无人知晓,被人嘲笑承袭楼家余荫。”

      老妪叹息着,“你再好好想想吧,即便没有‘魂影’,你依然是天下第一的琴师,何必执念?”

      她蹒跚的行着,一步一步走远,楼暮归遥遥望着她的背影,眼中各种思绪交错着,最终定格为坚定,冲着老妪的背影开口,“奶奶,将我从楼家除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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