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乐府之琴魂》逍遥红尘

1、第 1 章

　　江南雨，十里雾波徐，百年城郭同一曲。酒残弦断叹唏嘘，饮罢念去去。

　　夜色浓，柳影斜。

　　青石板上滴答着屋檐落下的水滴，小小的水珠溅在水洼中，珠玉脆响。红角屋檐下垂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散开小楼边的脂粉浓香。

　　高楼上，粉纱被风吹开，白衣公子执杯临风，三分醉意三分笑，噙在唇瓣，酒色浮在脸颊上，左手有意无意拨弄过身边琴案上的琴。琴音如流水温柔，夜色也如流水温柔，白衣公子身边的美人眼神，比流水还温柔，抿唇轻笑间，风情万千，“人道楼家公子风流不羁，满城红颜知己无数，却只能低叹暮归暮归不知何时归。今日得见公子随口浅吟，不忍不动心。”

　　楼暮归唇边的慵懒又浓了几分，牵上身边佳人的手，把玩着她青葱玉指，口中低笑，“你以为那阙词是我新填的？”

　　女子错愕，“难道不是？”

　　他摇了摇头，唇落玉笋指尖，细细亲吻着，“我酒既未残，琴弦也未断，佳人更未入怀，何来饮罢念去去？”

　　女子娟秀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赧然，作势欲推，却将自己整个送入公子的怀抱，依偎着。

　　饮下杯中酒，他目光远眺，雨后的空气分外的清新，云外月色悄然探出了头。

　　“那阙词少时时常听奶奶念叨，方才刚好雨后，手中一杯酒，就随口念了出来，倒不是我写的。”他眸光停留在佳人秀丽的面庞上，“既知道楼暮归风流不羁，醉生梦死追逐红袖添香，又岂会写得出如此沧桑无奈之词？”

　　女子抬起娇俏的容颜，痴痴地望着他俊美的脸庞，口中却是哼嘟着，“那楼公子说为我做首词，竟是骗我了。”

　　“那……”楼暮归的唇欺上女子耳畔，轻语呢喃，“为你奏支琴曲可好？”

　　女子瑟缩躲闪着，脸上却满是笑意。

　　楼家少公子楼暮归，京师出名的风流公子，天子脚下这样的公子不少，却无人有他的风雅，楼家更是百年乐府世家，盛名久久不衰，但凡楼家的曲子，常是宫廷乐师演奏最多的，楼家家主更是宫廷御宴上的常客。

　　楼府学琴一年，天下皆可去得，这是无数乐师挂在嘴边上的话。

　　而楼暮归则是众人眼中，下一任的家主继承人，千金难求其奏一曲，如今他主动提出为自己弹奏一曲，女子心中的得意浮现眼底，难掩。

　　琴声起，清亮穿透雨声的滴答，缠绵了风中的暖意。月光从云层中透出，笼罩了他的身体，氤氲了月华。

　　当琴音起的刹那，声色酒香的楼阁里，那些杂乱的迎来送往悄然静止了。琴弦下的雨声，碎了江南的烟波，朦胧了远山空濛，如一杯女儿红，醉了心、醉了情。

　　“这是‘倚红楼’的琴师？这琴技太出色了，快叫出来奏一曲。”有人低呼。

　　“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京师独一无二的琴技，唯有暮归公子了。”又有声音出，奚落着前者。

　　“暮归公子的曲，空前绝后……”更有声音赞叹。

　　他的指尖拨弄很快，白皙修长的手指起落时，隐约能看到掌心中一抹朱砂，殷红。

　　女子的目光纠缠着他的掌心，直到琴声落尽，依然舍不得抽回。

　　“小时候奶奶说，这是魂魄的血印，预示着此生为琴而生，必将成为最出色的琴师。”他似看出了她眼中的好奇，摊开掌心，将那殷红展示在她的眼中。

　　“谁不是以手为生啊，难道都要手中有红印？”女子嘟着嘴，“若我这种卖笑的女子，岂不是脸上也要有块红印，才做得天下第一的花魁？”

　　楼暮归眼中蕴着笑，轻轻呵了声。

　　“你做不做得天下第一花魁我不知道，我却知道，他绝做不得天下第一琴师，更不用提空前绝后。”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凝结了楼暮归脸上的笑意。

　　“什么人，不懂欣赏，连楼公子都敢笑？”

　　“就是，谁人不知楼公子是楼家未来的家主，琴技更是无可挑剔，这话莫不要笑掉别人大牙。”

　　“这就是不懂装懂，傻了吧。”

　　各种奚落嘲笑的声音里，楼暮归的目光借着黑夜模糊的灯笼光，停落在楼下墙边。

　　苍老的面容，镌刻了风霜的痕迹，老者身上的衣衫补丁缀着补丁，花白的头发被雨打湿，更显狼狈，手中抱着一副琴。琴身古旧，有的地方木头已然开裂，看来是避雨的过客。

　　视线在那破烂的琴身上停了停，楼暮归抽回了目光。

　　不过是落魄的老琴师，他又何必计较？

　　“你本起了好胜心，看到老朽连把好琴都没有，又懒得和我计较，是吗？”那老者倒是自觉的很。

　　楼暮归微微一笑，指向琴案上的琴，“老爷子若有心，暮归有琴。”

　　老头依然没动，只是问了句，“你的琴名可唤‘魂影’？”

　　楼暮归眉头微皱，“琴名‘凤桐’，天下七大名琴之一，不知可入得老爷子的眼？”

　　老头浑浊的眼瞳又黯淡了几分，“六十年前，我听过楼定行的一曲，三十年前，我听过楼梦鸿的一曲，那才是真正的天音，他们用的琴，叫‘魂影’。”

　　楼暮归眉头皱的更紧，强笑着，“若是真的技艺天下无双，何必在意用的是什么琴？”

　　“技艺天下无双？”老者笑声忽然大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你既未用心弹琴，光有技艺有何用？楼家百年风光，你方才弹的曲子，不过是楼定行六十年前留下的曲谱，就连你刚才吟的词，都是楼梦鸿三十前惊世一曲后长叹留下的，如今风光最盛的‘江南雨’就是楼惊鸿写的，你自称天下第一琴师，可曾写过一首令楼家风光的曲谱，百年楼家，多少年来未再出一首让人赞叹琴曲，没落就在眼前。”

　　在楼暮归震愕的目光里，老者的身影没入夜色中，随着屋檐上雨滴声，苍老的声音悠远长长，“酒残弦断叹唏嘘，饮罢念去去……念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