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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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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来了新的孩子,叫阿城,不是纳兰或者阿部那样张扬的性格,始终沉默寡言,来队里以后也没有刻意的讨好谁,默默努力的小个子控球后卫,基础很扎实以至于动作格外漂亮。见到她总会小声的喊淳子姐,淳子应声的时候还想这样性格的孩子多好,不用多操心相处起来也不会累。
要是一个队伍里都是纳兰和阿部那样锋芒毕露的任性家伙,其他人跟在后面累死的同时还得操碎了心。
这么跟纳兰说的时候,淳子得到了纳兰一个特别大的白眼,她哈哈笑,纳兰嫌弃的睨她,说不要以为全世界都是跟你一样不会为了自己努力的蠢蛋啊。
觉得无辜躺枪的淳子争辩,我什么时候没有为了自己努力了?
一开始是你那个走了的邻家哥哥,后来是我,再后来是青峰大辉,你什么时候有过为自己而活?
这话一出淳子那点反抗的小苗头瞬间被镇压,血槽里的血唰就没了,她自暴自弃的往后一躺扯过被子盖住脸,再没有能和纳兰再战一场的血值。
年末那场对帝光男篮的练习赛后淳子正式回归国青队,整天为了四月份的东亚运动会而努力,每天就是对抗,投篮,体能,日子忙到让她没有时间去想那个人。
知道她回来的消息,挂着国家队男棒助教名号的上杉达也很偶尔的会来看看她,两个人坐在游泳馆的天台上聊天,没有风的冬季只剩下干冷,周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淳子不管会不会脏就穿着简直能把她整个人都包起来的运动大衣躺在巨大水箱的后面,望着干净冰凉的天空和上杉达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阴影一片里假装自己还是在那个夏末,灼灼阳光下她躲在树荫里闭起眼睛。
而更多时候,是加练完了淳子在球馆的会议室里一把扯下自己湿嗒嗒的队服上衣,甩了鞋和袜子光着脚只穿着短裤和运动内衣走来走去,球馆里的暖气很足,外面夜幕沉沉。淳子光着脚走过长廊,看两旁挂起的照片里自己站在纳兰身边捧着奖杯的样子,又看到玻璃相框倒映出昏暗里自己没什么感情的眼睛。
会议室里有电视,算是这个基地里鲜少能知道外面消息的工具,队里没有明确的不能开的规矩,但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不想去知道电视上还有没有有关自己的消息,也不想看到有关外面的任何新闻。哀莫大于心死。纳兰说得对,没有戏的事情,不只是一开始就别沾,应该连想也不要想。
外面的世界在她离开桐皇回到这里的那天晚上,就再也跟她没有关系。
头发似乎长了一点,她没有刻意修,纳兰问起来的时候,淳子说现在所有时间都在训练吃饭洗澡洗衣服,哪有时间去打理。
纳兰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想起那个人曾说过不知道自己留长头发是什么样子时带笑的眉眼,淳子垂下眼睛,不动声色的把自己那一瞬间的失神掩饰过去。
白天渐渐来的早了。
有天睁眼时发现纳兰不在床上,淳子愣了愣,看到外面明亮的天光想起今天一早应该出操,第一反应就是其他人已经去球馆了而纳兰没有叫她,瞬间从床上蹦起来套了衣服和球鞋就往外冲。纳兰听见摔门的声响疑惑的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时发现淳子已经没了影。
淳子一路跑到球馆才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正捧着球准备投篮的阿列克斯有些愣的看她,抬眼看一旁的时钟才发现她其实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就现在距离在宿舍门口集合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她撇了撇嘴走到洗手间去洗脸梳头,阿列克斯看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四月份的东亚运动会真的转眼就到,限制年龄十八岁以下,地点是中国香港,时间是十天。
十天后,北原淳子的名字重新出现在报纸上,隔了三天,电视机里有了她的身影。
因为东亚运动会日本队的女篮并没有拿到冠军,纳兰刈和上一届一样依旧是五位MVP之一,北原淳子却捧回了得分王的奖杯。
同时,最后一场比赛之前,纳兰卸任,北原淳子的名字前挂上了队长的名号。她在看台上如海如潮的人声里首发上场,在强烈的顶光下去跟三位国际级的裁判握手,示意自己是这只队伍的队长,是日本队场上唯一有发言权的人。
也是那一场比赛,让她以总得分二十一的优势高出了韩国的金善雅和中国的李铭,在大到让人颤栗的欢呼声里对着镜头举起了得分王的奖杯。
回国后淳子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照片,捧着得分王奖杯的她站在捧着MVP奖杯的纳兰旁边,两个人都是一手鲜花一手奖杯脖子上坠着铜牌,穿着一样的队服一样的鞋子,站在那里是一样的带着淡淡浅笑的表情。
回国第四天,北原淳子被记者拍到现身在东京最大的医院,一个人来预约手术拆除锁骨附近用来固定的钢板。所以那之前她缺席的韩国友谊赛就被默认为养伤和保存实力,因为她缺席而导致日本青年队蒙羞的事情也被容忍。然后一星期后她出院那天,来接她的纳兰和她一起被众多的记者和闪光灯堵在了医院门口。
淳子站在那黑压压的镜头前没来由的有些想笑。
没有人知道,她在五个月前放弃了自己对未来的所有幻想回到这里来时被纳兰打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没有人知道恢复体力的那半个多月里她一共跑了多少公里投了多少三分,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五个月里每天都违反八点必须回宿舍的规矩在球馆投篮投到十点再自觉地去跑违反规矩而处罚的五公里,没有人知道,她在五个月前,甚至被新来的队员看不起。这些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只看到了她的一身光彩,看到她是在东亚运动会上赢下了得分王奖杯的球员,看到她现在站在纳兰旁边,看到她是当今国青女队的队长。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念一个人。
后来很晚了回到基地,才发现阿城正在会议室里看电视,电视上播的是她白天被记者堵在医院门口的消息。淳子看着电视里自己和纳兰一样荣辱不惊般淡然的侧脸就想,现在全日本都在播放她的消息,那个人看到,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说来,这五个月里,她其实见过青峰大辉一次。
二月份的时候,阿部的高中教练邀国青女队去打友谊赛,比赛并不对外播报,属于私下切磋,所以四子教练率队去了秀德高中的篮球馆。
都是些普通高中生,国青打得顺风顺水。可第二节快结束的时候,淳子在三分线外举起球准备投篮,眼角却瞄到了场边匆匆赶来的青峰大辉。
他穿着桐皇学园男篮的队服,一身黑色把他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挺拔,他匆匆跑来,在这样冷得冬天里头顶蒸出些微热气,一如既往的短发下,是她梦里百转千回无数次见到的眉眼。
淳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投篮时分了心。
将要出手的球却已经来不及收回来,在空中划出一个低低的弧线后篮球直直冲出场外,场上的所有人都愣了下,谁也没想到她会投出三不沾的球,所以直接出界连救都救不回来,球权判给对方,连秀德去底线发球的女生都有些愣。
淳子呆了呆,忙冲教练席上的四子教练举手示意自己是不小心手滑了,四子教练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倒是纳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宽广的视野边缘瞥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在看回淳子的视线瞬间就犀利起来。
淳子偏开头躲开,努力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比赛上。
很快中场休息,刚一走出边线还没走到休息区,淳子就被纳兰一把扯过去,十分不满的用力踹了一脚。
当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上半场淳子表现得还不错,一个人拿了22分,偶尔投失属于可接受范围之内,即使那个球投的太过离谱也不应该会挨踹啊。
揪着队服擦汗的淳子踉跄了一步,低声说了句抱歉,她自然知道这是明白为了什么。可纳兰依然表情森然的看着她,淳子顿了顿,敛下眼睛轻声开口说了声她知道。纳兰瞪了她一眼这才放过她,转头接过阿城递过来的水。
淳子也接过水默默的喝,她知道她现在正穿着日本国青队的队服,她知道她现在正站在篮球场上,她知道她此时应该首先考虑的是什么,她知道她在是北原淳子之前还是国青队的一员,她必须要为她自己和这个队伍负责。
很快休息时间到,之后的两节比赛淳子再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过一眼。
后来比赛结束,双方队员列队行礼,简短寒暄之后,她们便离开秀德。出球馆的时候,淳子站在队伍的第二个位置,纳兰的身侧,仿佛压根就没有看到青峰大辉般一样,没什么表情的与在球馆门口,保持着凛然站姿的青峰大辉擦肩而过。
没有交谈,没有停顿,甚至没有眼神的对视。
淳子想,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直到上大巴车前,淳子才终于回头看他。青峰大辉依然站在球馆大门口的位置,身材挺拔修长,远远的隔着大片嶙峋的树木遥望她。
他就这样静静看她,深蓝色的眼眸里暗流涌动,随即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已经上了车的纳兰探头喊了她一声,淳子嗯了句,转身上了车。
大辉,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春去秋来。树木长出叶子又落了。
春末的时候那个帝光的队长来国青试训,然后就留下来了。栗山纯野很努力,据说经常会自己练习到很晚。同样加练完后的淳子偶尔会在食堂碰见他,如果碰巧都是一个人便会坐在一起吃夜宵,淳子会微笑听这个有些腼腆的少年讲一些外面的事情。
比如说富豪新城家的养子订婚了,场面特别盛大。
比如说他以前国一时的队长赤司征十郎听说为了救人被坍塌的脚手架砸伤。
比如说他的一位特别高大的学长在闹市开了一家特别好吃的蛋糕店,有次碰见时给了他很多代金券。
比如说……
淳子微笑听他讲很多事,但是不知道栗山是有意还是无意,唯独有关那个人的消息,她再也没有听到过。
有次她实在忍不住问起来的时候,得到少年的一脸茫然。
——对了,栗山,我有个认识的人好像以前也是帝光国中出来的呢,叫青峰大辉,你认不认识?
——青峰前辈啊!当然认识啦。他打球超级棒!以前是我们帝光的王牌呢。他高中去了桐皇学园……不过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听说今年的夏季赛都没参加呢,没有他桐皇学园连区域赛都没能出去。
——……这样啊。
淳子呐呐的应了声敛下眼睛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吃完夜宵从食堂走出来的时候她把外套裹紧了些,今年的十月份比去年冷得多,那时候她明明光着腿穿桐皇的校服短裙都不会觉得冷。
……其实温度是没太差的,只是那个时候她身边有个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她身边的人,所以她无论将要面对什么都不会觉得害怕。
那个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她身边的人……
跟栗山在宿舍的分叉口挥手道别后,淳子走了没几米便停下脚步,在昏昏路灯下闭上眼睛,用力把汹涌澎湃的想念压下去。
她都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她还能把那个人的眉眼记得那么清晰。
他笑起来的样子,他不耐烦的样子,他生气的样子,他刚睡醒的样子,她统统都记得。
淳子在寒冷夜幕下用力攥起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记得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非爱不可的人。这世上没有非爱不可的人。对不对?